又是一场猜测议论。
其实太后这两年确实身体不佳,她又凡事操心,思虑过重,在后宫中并无好处。行宫风景优美,又无烦杂琐事,或许会稍显空荡寥落,但皇帝以为让太后养身之余静心宁神,打消这些权利纷争的念头,对她不无好处。
等到一切安好,尘埃落定,再将她接回皇宫也未尝不可。
倒是云露,在太后离开后突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如今后宫她的分位最尊,如果有淑妃在,能分去一半目光。
可淑妃的存在,却像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终是让人无法完全放心。
117
暖春转浓,渐长的日光在琉璃瓦上偏移,四周景物变换,始由春入夏。
这一日,皇帝负手立在庭院,背影凛凛,沉吟踟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做什么重大决定。
等到小路子指挥着几个大力侍卫去拆摇光殿的秋千架,他方满意的点点头,走回内殿。云露正被两个宝宝拖着走不开,等她累的团团转,终于搞定让乳娘把他们抱下去的时候,却发现皇帝容色微烫,笑的一脸云淡风轻的站在自己背后。
她觉得奇怪,倒不忘签了一块儿梨递给他,“皇上出去走走了?”
“在庭院里走走罢了。”皇帝就着她的手吃了,轻描淡写地道,“朕见你那秋千架子不牢固,先让人给拆了。等明年开春再架个好的吧。”
“……什么,拆了?”
皇帝搓了搓她夏日还泛着凉意的手,认真地说:“你的秋千架。多大个人了,又不是小姑娘,成日里玩这个做什么。”
“那皇上说,我玩什么。”云露霍地站起来,在原地来回打了个圈儿,烦地一跺脚,“皇上是闲慌了,来管咱们后宫女人的事!就是有的管,你去管那些刚进宫的小姑娘呀,她们巴巴儿等着不是。”
最要紧的不是秋千。
其实她玩时也已经不像小女孩一般荡的高高的了,只偶尔想去外边坐着看书,便觉坐在秋千上微晃是件舒心惬意的事。
只她的脾气,最不喜欢人家没告知她就动她的东西了。乍然听到,便觉得不高兴。
皇帝盼着的可不是她这副模样。
若然在从前,她哪里会把气放在嘴巴上,反应如迷了路的幼小困兽。那时候,她大抵会一下扑过来,将他按在榻子上,呵他的痒捣他的乱,然后一定使性子耍脾气,狮子大开口要上许多东西,还得意洋洋不知道收敛……
现在才发现,那样的她,自己是极想念的。
“宝贝。”他去握住她的手,轻声唤。
云露一怔。
她脚顿在原地,偏过头看他。
“是朕不好。”他把她拉进怀中圈住,心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可又觉得伤春悲秋着实不该是他做的事。他揉着她的白玉似的耳垂,直到看它变成粉嫩的颜色,心里才觉得舒服一些。
他笑笑,问:“喜欢什么东西,朕补给你?听说你近来爱看话本,想要什么种类的,朕让人去给你搜罗过来。”
云露被揉搓耳朵的时候就想瞪他了,这会儿皇帝一脸柔情地说这些话,真是……
拿错剧本了?
不过看在他好像比较难过的份上,她犹豫了一下,就道:“什么样的都行。”想了想,又添了句,“皇上让人搜来的,不会不好。”
这就把秋千的事揭过了?
这要放在以前,那是不可想象的事。皇帝觉得自己快要郁卒了……
其实这种状况,叫个旁观者来看,那就是皇帝哄人哄出手段,哄出瘾了,乍然对方等级嗖嗖往下掉,变得出奇的好哄,他就觉得不踏实了。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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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搭着嘉兰的手,走到围栏边掰碎了糕点喂鱼。悠荡的白云映入水中,鱼儿虽在争食,却另有一番轻松自在。
“近来宫中的传言属实?”她眉眼悠然,轻描淡写地问。
嘉兰点点头,“皇上确实是有些日子没去贵妃那儿了,虽也不曾临幸他人,但据那边传来的消息,好像是闹过不愉快的事。自陆霞帔一举挑破了皇上给冷宫送物品的事,贵妃与皇上之间就不如从前和睦。”
“陆香寒。”淑妃笑了笑,鱼食在指尖慢慢地捻碎,方洒进池水里,“这位着实可惜。”倘若她早几年来,自己一没实力,二也不会关注于她。凭她的手段和野心,未尝不能夺得圣宠。
可是出了一个熙贵妃,她又怎么会一错再错,为了打击对手,给自己树立起另外一个敌人?熙贵妃带给她的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这些小门小户的女人心性坚韧,一旦爬上来可是不容小觑。
嘉兰不解淑妃话语中的意思,老实地道:“娘娘如若觉得她可惜,等这件事淡忘了,等皇上来时择个机会,将她送上去也未尝不可。”
送上去?
淑妃淡笑。既是在她椒风宫当差,对方就一辈子都别想再看见天颜。
她并没有纠正嘉兰的想法。长久的相处让她明白,嘉兰并不聪明,最难得在于忠心板正,就算她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也不会擅自做主去安排些什么。作为一个宫女,这就足够了。
她另提了别的话题,问她:“上回偷听的太监,你们可查到了?”她虽问她,不过心里倒也有数。
椒风宫里规矩严谨,只看排班情况,哪一个当时有机会接近正殿,再询问与他领了同等职务的宫人,真相就能浮出水面。
果然,嘉兰立刻道:“早已查到是茶水房当差的小四子最为可疑,只嘉木道不可打草惊蛇,想顺着他查出他背后之人,便还未曾与娘娘提起。这几日盯梢,倒并没有发现他有其余不对劲的地方。奴婢还在担心,是否是冤枉错了人?”
这件事是大事,她天天亲自盯着,可一来对方没有丝毫不妥当的举动,二来后宫也并无此类消息传出,久而久之她便觉得疑惑。
会不会是,小四子根本还没听见什么,就让她吓跑了?
“既然查不出,就不必查了。”淑妃拍去指尖沾的鱼食碎粒,拿帕子擦拭一遍,笑道,“许是在外面坐久了,本宫受了凉,有些头疼。”
“你去把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叫过来。”
今日此时,当值的正是文太医。
嘉兰这一回领悟奇快,立时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她心惊,暗抽一口气,惴惴地道:“娘娘真的要……可如果、如果不成……”
其实即便真按娘娘的预想能成,文太医也……
淑妃瞧也不瞧她,只噙着笑,向远望着亭亭净植的荷花。
“本宫相信太医医术高明,定当能治好本宫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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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露原先的身体还算健康,后来落了一回冰水,虽无大碍,但多少受到些影响。等生产消耗了元气,身骨儿就稍弱了些,通常容易受凉,到了夏日,体温也不见上升变暖。
皇帝私心觉得与当初给她用的避孕药有关,就一直让文太医给她调理。
可今日小文太医给她的感觉不太对。
起初她一直以为对方是皇帝的人,所以没有过于警惕,可今日对方三言两语就让她屏退了一干宫人,等她回想起来,方觉得奇怪。
只是良辰、美景还在左右,倒还稳得住气。
号完脉,她将手取回,扯高袖口掩住手腕,笑问:“太医觉得本宫如今的身体情况如何?这两日好似觉得手暖了些。”
文太医的音质清润,缓缓笑答:“娘娘如今情形已见好转,坚持用药膳滋补,便不会留下遗症。”
“除此之外,文太医瞧着还有话想对本宫说?”云露慢条斯理地问。
文太医笑容坦然,“娘娘目光如炬。”过须臾,他稍作沉吟道,“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云露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有话直说。”
“娘娘觉得好便好。”他笑摇摇头,口中却依旧说道,“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迷魂引。”他抬起头,眼睛里透露出复杂而神秘的光芒。
良辰、美景立时警惕地看向他,云露却是心头巨震。
提到迷魂引,她就乍然想起前一世的事,当初那位小太医容貌尚且青涩,被猫儿一冲慌了手脚,她才由此知道迷魂引这味药。
那时的小太医,其实正是如今的文太医……
此刻这句话由对方说出来,给她带来的冲击可想而知。她一时之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包括对方知道她穿越的秘密,会在某个时刻向皇帝揭发她,然后她就真的成了妖魔鬼怪……也再见不到麒儿和麟儿。
她私下捏紧衣缘,不露声色地笑笑:“看来文太医要与本宫说的事不小。你们二人先去外边候着,本宫要与文太医详谈。”
良辰虽然担忧,但也恭谨应是,美景直觉奇怪,倒也因为素日对自家主子的信任,不曾多话。两人将纱帘放下来,叫他二人间隔了一层,便就出去了。
皇帝原先自己烦恼那些古怪的情绪,就暂且不肯来摇光殿,只今日想起是看诊的日子,心下担忧便仍是来了。他到的时候,见她们在外殿闲着,只当是和乐在里面伺候,便先问:“今天太医看过了,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