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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觉得饿着肚子回北宸宫显然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要自己叫膳,而且既然在别的地方过不舒服,硬生生拦着自己不去摇光殿,岂不是太刻意?
他是不想独宠妙妙,又不是想让妙妙失宠。
还是不为难自己,先把今日过舒坦再说。
云露搁下碗筷,蓦然看见皇帝站在门口晕黄的灯光下,笑看着自己的时候,有一点愣神。过后她就笑起来,擦拭了唇角,又漱口茶的间隙问:“皇上今日不是去的长秋阁,怎么来我这里了?”
情形情态都再自然不过。
餐桌上摆的道道又都是他日常爱吃的菜,皇帝心里涌过一阵热流,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想了想,又笑摇摇头,这是哄习惯了。上回她生气的事还没圆回来,今天骤然看见她的笑脸,就觉得不对。
其实妙妙也并非是无理取闹的人,想是知道自己对苏氏的处理,便不怪罪自己了。
他执起小宫女临时给备上的筷子,对直夹了一筷碧玉白菜卷,随口答道:“她那里饭菜不好吃,朕不喜欢。”
“哦。”云露自然的点了点头,她看一眼偏殿的方向道,“皇上先吃着,宝贝恐怕也饿了,我去瞧瞧。”
皇帝的手顿了一下,皱皱眉,口中道:“你去。”可胃口莫名就去了一半,大约是没她陪着,吃也吃不香。
但有了孩子总归是不一样的,他又不是要人陪的孩子。
等他吃完去婴儿房,看见她正拿着拨浪鼓逗两个小家伙。宫里的东西总是特别精致,玉制的鼓柄,蛇皮鼓面,两边红绳儿串着璀璨的红宝石,小小一颗,晃出波浪的形状,逗的宝宝们也张开无齿的笑容,乐呵呵的。
麒儿看一眼他父皇(明黄黄的一块儿好显眼),又把目光放到了娘亲身上,麟儿是对着拨浪鼓全神贯注,连半缕余光也没投给他(红红的“大”鼓比较好看)。
不过皇帝自得其乐,倚在门边看她逗两个娃娃看的津津有味。他从摆放的玩具堆里,随手捡过一根签着仙风道骨的道长形象的泥捏塑人,凑到拨浪鼓边佯喊一声:“呔,哪里来的魔物。鼓不像鼓,锤不像锤!”
云露笑了笑,轻搡他一记,却问:“吃饱了?”
皇帝揽住她,一如既往地用鼻子蹭蹭她的面颊,流露出十分的亲昵之意,讨好地道:“还是你这里的饭菜好吃。”
“喜欢就好。”云露往外看,飞檐上已经挂了一轮黄橙橙的月亮,她轻摇着拨浪鼓逗宝宝,边道,“不过皇上也不能都依着性子来,饭菜不好吃,章霞帔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既翻了她的牌子,总不能歇在我这儿,直晃晃的打人脸。”
皇帝一怔。
虽然他有这个打算?或者说原先这样想过,可是一来,又不想走了。但让她说出来,自己不知怎么平添几分尴尬……
他揽着她的手臂微滞,复将下巴挨到她香肩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根,“你舍得放朕走?这也不像你说的话,说,你是谁,把朕的妙妙掳到哪里去了?”仍是用着与她玩笑的口吻。
她抿着唇侧了侧脑袋,躲开稍许,睨他道:“这自然不是我常说的话,但我就说不得了?你翻了新人的牌子,她们高兴的和什么似的,背后议论我的都少了,让我轻松好些。况且章霞帔与旁人不同,太后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
“原先是我不懂事……”她握着鼓柄的手攥紧,复松了笑道,“也不是,就是听到你说起孩子,想着苏氏不能怀胎终究是个可怜人。原先没有宝宝的时候不知道,现在才明白过来。所以不免伤感一些。”
这是给两个人找了一个台阶。
确实是懂事了,她的关怀体贴总是在细微处,却很少有这么温柔懂事的时候。
皇帝心里一紧,仿佛突然被她打乱了章法,有些无措,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只能生硬的接话道:“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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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从没试过在摇光殿还能有相顾无言的时候。
两人本都喜欢插科打诨,正经议事的时候也多是在温馨的气氛之中,如今一个解释的太正肃,虽然带笑,却让人感觉不到笑意,另一个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气氛便有些古怪起来。
他胡乱接完那句,两人之间便是一阵沉默。
然后她拿着拨浪鼓倾身去逗宝宝们,就退离开了他的怀抱。明明不是寒天冬日,温暖的气息消失,仍是让人感觉到冰冷的落差。
悉心布置的小婴儿房,眼前母子共乐的画面分明也是温馨,只是好像没有他的余地。
皇帝终究没有回长秋阁,也莫名有些踟蹰,不像往常一样赖在摇光殿里,而是回了北宸宫。
章含玉头回侍寝就没能留住皇帝,自然是大大的被打了一次脸,但是因为背有靠山,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议论她。况且听说后来皇上去了贵妃娘娘那里,输给贵妃也不算丢脸,更何况最终皇上还是歇在北宸宫,可见是想大皇子和二皇子了。
这后宫里有了儿子和没有儿子果然有很大的差别。
新后妃们好像一下子找准了穴脉所在,准备直冲着诞育子嗣的方向去。不过,这也得皇上肯来临幸才行啊。
之后一个月,皇上陆陆续续翻了个别新妃的牌子,可惜没有人能成功将他留住过夜。其实多是小问题,但是一旦出现,就无法让皇帝觉得舒心适意,最后心烦意乱的离去。
因章含玉让他联想到妙妙的缘故,第二回他就翻了孙霞帔的牌子。已经被迫改名为孙彤彤的孙霞帔与云露的性格截然不同,大约是介于锦昭容和她的族姐孙朝思之间,比孙朝思要谨慎,比锦昭容热情奔放。
容貌在新人力倒也出众。
皇帝此番是用过膳后才去的,恐怕会积食,就借了她的书案习字。孙霞帔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夸赞的话并不显得奉承,却让人很受用。
可皇帝就是不舒服。
书案摆的太齐整,不如摇光殿里的随意;对方嗓音过于尖刺,夸赞听在耳朵里都是聒噪;她一个刚进来的妃嫔,哪里来的那么多和他的共同语言;毛笔握着不如寻常如指臂使,也不知是哪里的问题……
等孙霞帔一句“用笔清润精劲,含筋裹骨……”的马屁还没拍完,就听见皇帝暗含威严,淡声道:“住嘴。”
孙霞帔立即被吓的噤了声。
“你是堂堂宫妃,不是唱大戏的戏子。”他笑容讽刺,眼底有说不出的烦躁厌恶,“好好反省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别让朕教你,哼。”
他丢开毛笔,面无表情地将那张宣纸揉成团掷在地上,连句交代也没有,抬脚就走了。
众宫女、太监一惊之下马上跪地磕头。
因和想象中的情景不符,孙霞帔又不像那些宫人一样伺候惯了主子,反应迅速,听的一愣一愣的不说,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已经不见了。饶是她心强志坚,也因此红了眼眶。
连续多回后,云露再看见皇帝翻了别人的牌子,却来她这里就没再如何吃惊了。
被皇帝拘着的时候,她只想着撒娇卖乖,做绣活做的漫不经心,多是良辰绣完了给她随意戳几针便罢。但如今生了麒儿和麟儿,想到要亲手给他们做小衣服小鞋子,心里就溢满了喜悦满足的情绪,每日跟着良辰学习,一针一线都精细非常。
因而皇帝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倚在美人榻上,双腿拢在一处正全神贯注的做绣活儿呢。发现他到的时候,抬眼递给他一个温恬的笑,便又低下头去。
皇帝一时觉得被冷落了,一时看见她手里缝的小小件的衣物,又感到久违的温馨。
小时候,养母也常常亲手给他缝衣服、做衣服。她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用针搔头时对他一笑,那笑容如今想起来,依然觉得很美。
不像如今在后宫里,太后不必说,吩咐一声尚宫局的人就完事。即便是那些要讨好他的妃嫔,也不过是送些香囊荷包,还不一定是自己缝的,多是旁人做完了,再随意绣朵祥云花朵,就当做是自己做的了。
体贴关怀的情谊鲜有,更多的是为了讨他喜欢。
咬断了线头,云露将手下的针线布料收拾好放到一边,问他:“今日皇上又因什么缘故发火了?”
“朕哪里是随意发火的人。”皇帝坐到她身边,不满地道,“朕一贯是好脾气,但新进的这些人太不像话了。”
“我看看。”云露没理会他的火气,只突然看到他不经意曲了曲五指,便将他的手拉过来细瞧,果然是指甲长长了。大约是她忙着宝宝没功夫管他,他不舒服竟然也没想到要让人剪。
从来都是皇帝哄孩子一般哄着她,可他那些日常的习惯离了她,倒真像个孩子一样。
她笑笑,正好小几上搁了银剪子,她本是拿来绞线头使的。这会儿让他再挨过来一些,口中念叨:“长长了也不知道剪,比宝宝还不如。”
皇帝比她还惊奇,看着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
“是长长了?朕倒没注意。”他恍然大悟,喃喃道,“怪道这几天握着笔怎么也使不顺……”
她曲着白净的颈子给他修指甲。那一段洁白弯如天鹅的弧度,没入锦绣的衣领之中,他一见便忘了辰光,背倚在如意围栏上,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便渐渐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