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低头,次奥,容楚在水底呢,把她腰带给解开了。
古人衣装宽大,腰带是很重要的东西,这么一抽,又这么大水,弄不好很快她就要和景泰蓝一样,不穿内裤好乘凉了。
太史阑没法发作,因为隔着有点浑浊的河水,她看见容楚把自己的腰带也解开了。
然后他用自己的腰带一头捆在她手腕上,一头捆在自己手腕,再把太史阑的腰带递给她,示意她也对景泰蓝那么做。
三人捆在一起,容楚眯眼瞧瞧那方向,低喝,“起!”
“哗啦”三人破水而出,穿过层层水墙,跃起。
刹那间迭浪千层,都在脚底,万千水波奔腾呼啸,在容楚足下溅开细碎水花,而上方水汽蒸腾,日光折射下光芒流转,七彩霓虹,容楚携两人踏花而来,奔日而去。
穿越水幕的感觉很奇异,像瞬间越过时空抵达蓬莱,日光近在头顶,水汽簌簌似细雨落。
只是刹那之间,容楚携带一大一小,越出三丈距离,落在一片砧板上,离那盆已经不远。他略略调匀呼吸,带着两人游了几步,再次破空而起,穿水而去,几次起落之后,终于到了那水盆边。
仔细一看是个挺大的米桶,里面居然还有一卷一卷的锅巴,这边有风俗,把吃不完的锅巴燎焦,卷起,用作应急食用,不知道是哪里大户人家善于持家的媳妇,专门用一个桶存放这些锅巴,桶深,这些锅巴居然没被水打湿。
此时此地遇到这么一个东西么一个东西,真是意外之喜,容楚立即将景泰蓝放进去,小子一进去就热泪盈眶,扒着桶边含泪道:“……好幸福……”
“确实。”太史阑冷静地道,“我原以为是个尿桶。”
“没关系……”景泰蓝从桶底拣锅巴吃,小嘴塞得鼓鼓的,甜蜜地道,“国公坐……抱着我……”
太史阑点头,深以为然。
容楚险些顺手把锅巴桶给推出去……
太史阑看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在激流中带两个人横飞而起可不是件容易事,也不再和他斗嘴,这桶没有把柄,只有 两个铜环方便提起,她把容楚的腰带绑在桶边,道:“你进去歇歇吧,勉强能挤一挤。”
“然后你推着?”容楚微笑,“然后遇上援救者,就看见我在桶里,你在桶外推着我?太史阑,你是存心让我这辈子没脸见人吧?”
“大男子主义无可救药。”太史阑点评。
“大女子主义自以为是。”容楚并不懂“大男子主义”是什么东西,但也不妨碍他猜出这是什么意思,并因此立即推测出大女子主义的概念并加以有力驳斥。
太史阑瞟他一眼,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绝顶聪明。
“进去吧。”容楚拎起她,往桶里一放,“是女人就别逞能。”
太史阑靠在桶壁上,半阖着眼,她确实精疲力尽,虽然还想坚持,但几乎在身子离开流动的水,触到坚实的桶壁的那一刻,全身的肌肉便不听使唤地罢工,每根骨头都似能听见在吱嘎作响。
倦极之下,她也不想再辩驳,迷迷糊糊,迎着残阳的一点光,唇角微微一勾。
正面对着她的容楚的手,忽然微微一松,如果不是因为太史阑已经先把他系在了桶把上,或者他就会因失神瞬间被水冲走。
稀薄残阳下,那个苍白的女子的一个模糊微笑,朦胧如蒙纱,多一层平日没有的娇软,少无数平日包装的凌厉,似钻石打磨,隔窗看雪,清透、温软,而光华。
不常笑的人,笑起来,惊艳到令人惊心动魄。
一霎心动被不和谐的声音打破。
仔细一看,吱吱嘎嘎的声音,是景老鼠在吃锅巴,这玩意费牙齿,捧着锅巴的景泰蓝脸颊鼓鼓的,嘴巴上都是黑黑的焦屑。
“累死啦……”他向太史阑撒娇。
“少吃点,不然等下没水喝。”
一颗梨树横卧在前方水域,容楚眼疾手快,在经过的那一瞬采了十几个梨子。
“好快。”景泰蓝鼓掌。
“经常要应付很多女人,自然快手。”太史阑说。
正要递一个梨子给她的容楚,闻言将梨子送进了自己嘴里。
太史阑慢慢嚼着锅巴,顺手塞了块锅巴到容楚嘴里,“景泰蓝吃剩的,你吃。”
容楚瞅着那锅巴为什么他要吃剩的?
不过这好像是这女人第一次喂他吃东西……
他最终张嘴,将锅巴含了,舌尖一卷,扫过太史阑的手指。一双水光流溢的眼睛,笑吟吟瞟着她。
“洗干净了?”太史阑道,“先前给景泰蓝把尿,一直没来得及洗手。”
……
容楚决定,等他老去,写《红颜录》,一定要把“煞风景”和“无情趣”作为女性两大必须口诛笔伐之恶习。
水流渐渐缓了下来,没有再发生巨响,但水势不减,而且也始终没有看到人影,四面茫茫水域,淹没两岸,始终找不到可以停靠的陆地,太史阑怀疑,可能就在堤坝断裂那一瞬,她已经被水冲下了很远,问问容楚,果然如此,所以他也觉得,能找齐景泰蓝和她,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天色渐渐的暗了,天黑之前找不到陆地,就最起码还要漂流一夜,虽说现在是初夏,可是河水依旧很冷,泡久了谁也吃不消。
“我们轮换进桶休息。”她要爬出来。
“小心翻了!”容楚按住她,“你给我先睡会。”
“哪里睡得着。”太史阑凝视着他的脸色,“男人逞能也很傻。”
“少年时我随父亲在北越作战。”容楚淡淡道,“雪地里一埋两天也是有过的。这点水还泡不死我。”
“听说老国公英勇善战,真可惜从来虎父犬子。”
“嗯,你这番评价很特别,和家父不谋而合。”
太史阑拍拍蜷缩在她怀中的景泰蓝,于无人看见的黑暗处,露一点淡淡笑意,“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如此有缘,干脆做他的儿媳妇?”
“虎媳焉可配犬子?”
容楚似乎在笑,笑声闷闷的,“太史阑,天下有你这么骄傲的女人么。”
“你如今见着了。”
“是,我如今见着了。”容楚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音里已经没有笑意,他冰凉的手指摸索上来,触及了太史阑抓在桶沿的手,“太史阑,我曾觉得你太特别,太勇敢,如今我却希望你再特别些,勇敢些。”
“嗯?”
“足够特别和勇敢,或许我才能有机会……”容楚忽然不再说下去,捏了捏她的手指,又放开。
“睡会吧。”
太史阑没有再说话,她靠着桶壁,景泰蓝在她胸口发出细细的鼾声,身后就是容楚,将头搁在桶沿,靠着她,轻轻的呼吸就在她耳侧,奇异的,依旧那种芝兰青桂香气。
月光斜斜照过来,三个人清冷却不人清冷却不寂寞的漂流。
河岸始终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中被卷入了大河,这附近有泯江,区域广阔,分支众多,拦江坝一毁,把人卷过去也说不准,因为附近已经看不到建筑物的屋顶和居民家中漂出的事物,只有茫茫的水域,泛着无边无际的淡淡荧光。
这一夜也便过去了。
只是过得也不是那么容易。
容楚也是长途奔波,决然入水,找寻景泰蓝和太史阑花费了太多力气,之后又凌空带人找到这个桶,随后在水流里长久浸泡,水下暗流涌动,他要不断调整身形,和水流做抗,还要护住桶,提防不要时时撞到硬物或阻拦物,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的时刻耗费,凌晨最疲倦的时候他睡了过去。
偏偏此时,桶经过一个水势较低的流域,嘣地一声,系带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割断。
太史阑忽然睁眼,一把抓住了容楚!
她也一直没敢睡踏实,几乎每刻都要醒来一两次,刚才心中忽有警兆,才及时醒来。
若慢了一步,或许下一次睁眼,就看不见容楚这个人。
虽然抓住了他,但容楚的手腕也被水中掠过的不知什么东西割破,险些割到动脉,太史阑撕下衣襟包扎了,却不敢乐观。此刻身边没金创药,伤口颇深,又泡在不怎么干净的水里,万一感染怎么办。
再次要求和他替换,就差没勒住他脖子威胁,容楚根本不理她,太史阑也没办法自己爬出来,没容楚协助,平衡掌握不好。
一夜就在这样不停睁眼,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过去,醒着时耳边是呼啸的水声,睡着时依旧枕桶听河流,来来去去都是那种漫长流溯的声音,伴随他轻轻浅浅的呼吸,像时光在河流的罅隙里被慢慢拉长,而她在梦境的尽头,长久地奔走。
有时朦胧中会不自觉拉住他的手,指尖触着便不自知紧紧相扣,黎明的天色下,湿漉漉的手指,扣住一场浮沉。
天光渐渐亮了,望出去却还是昨日浩浩汤汤的水,景泰蓝在太史阑怀里不安地扭动,迷迷糊糊呢喃,“麻麻……热……”
太史阑一摸他额头,有点烧。
景泰蓝本身体质应该很好,但由于中了慢性毒,有所损伤,如今慢慢余毒拔清,又被太史阑拉着锻炼,身体还算不错,但毕竟小小年纪,受惊泡水,还是生起病来。
容楚睁开眼睛,忽然道:“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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