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抱歉让你受惊。”他又道,“我得罪了一批江湖人,那天那些人是来追杀我的,连累了你。”
太史阑只略点一点头,“没事就好。”
李扶舟微微笑,“是,看见你安然坐在我身边,我也觉得,真好。”
两人忽然都微微沉默,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此心宁静,不愿打破。
风过,轻柔如歌。
半晌,李扶舟忽然蹲下身,握住了太史阑的脚踝,开始脱她的靴子。
太史阑没有惊叫,没有缩脚,只低头看住他。
她狭长的眸子,瞳仁极大,边缘微带褐色,看住人的时候,像一泊深邃的水,要将人淹没。
李扶舟神情比她更坦然。
“你的靴子底太硬,这山路碎石又太多,你爬山少,走路方式不对,脚底一定有泡。”他半跪低头给她脱靴,动作轻柔,“要先挑破血泡,我有好膏药,敷上稍候就好,不然你下山还有苦头吃。”
太史阑不说话。只低头看着那个低头的人。
他手指很轻,头发穿过她的脚底血泡时,她几乎感觉不到痛,指尖挑起的膏药闻起来微辣,敷上去却觉得清凉,脚底的微痛瞬间消失,血泡几乎以肉眼看见的速度平复,而他的手指温柔把住她的脚踝,玉色的指尖搁在她光润的淡蜜色肌肤上,轻轻。
她忽然有些恍惚。
自小到大,未曾与人如此亲密,未曾有人待她如此体贴至亲密,幼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但仿佛记得,便是妈妈,迫于生计,也少有对她温柔时刻。
拥抱、落于额角的轻吻、肢体的接触与抚摸……陌生像遥远的银河。
她生来坚硬的骨骼,触不着温软的胸膛。
短发被风吹乱,挡住一霎迷茫眼神。
不知为何,心中忽有警兆,她侧身一看,远远视线里,景泰蓝吃糖的那棵树下,小小人儿已经不见人影。
她一惊,下意识要站起,脚一收,李扶舟立即惊觉,侧头一看也微微变色。
随即听见有人在他们身后,悠悠道:“两位真是好兴致啊。”
☆、第四十六章 强抱
那声音也很熟悉,只是来自的地方有点诡异——太史阑和李扶舟坐在亭子里,背后就是空谷。
那声音的语气,还很怪异,似乎有点讥嘲,有点淡漠,还有点点恼怒,太史阑好像一瞬间闻见空气发酸。
她回头,身后空谷没人,倒是李扶舟抬起了头。
太史阑往上看。
一根浅玉色的衣带,从深褐色的亭顶垂下来,衣带薄绡,飘摇在山间淡白的雾气中,不仔细看,也仿若轻雾一缕。
隐约还有一幅同色衣角,在亭顶风中飞卷,有人的声音,在头顶大风中凝而不散。
他似乎在对人说话。
“景泰蓝。”他道,“我说叫你和我回京,你偏不听,现在你看,这个女人就这么的把你扔在半路,和男人游山玩水卿卿我我,也不怕你被野兽叼了去。”
李扶舟的神情有一瞬的错愕,随即笑笑,摇摇头,拿起了旁边的布袜。
太史阑抿唇不语,心想景泰蓝现在不就是给你这只野兽正叼着么?
头顶细碎声音微微一响,浅玉色的衣袍在风中悠悠飘落,似一抹云涂亮山巅……翻卷着精致绣纹的袍角……束着碧玉腰带的腰……精致光洁的下颌……微微抿起不知喜怒的唇……最后看见那双宜嗔宜喜,流光四射,倾倒南齐的眼。
尊贵的南齐晋国公,抱着景泰蓝,降落亭顶,噙一抹意味难明的笑,俯首看着太史阑和李扶舟。
他先看太史阑,太史阑和他对视,一脸“你来干嘛”的理直气壮。
他又看李扶舟,李扶舟笑笑,手上不停,道:“你怎么也来了。”
“扶舟。”容楚也在笑,拉长声调,“有句话你听过没?”
“嗯?”听出他语气不对,李扶舟停手看他。
“朋友妻,不可戏。”
李扶舟沉默,随即微微变色,那变色倒不像羞愧,反像有几分怒意,“妻?”
容楚不答,脸色微沉。
太史阑忽觉诡异。
诡异的是这两人果然不像主仆关系,诡异的是李扶舟听见“妻”时的反应。
李扶舟却没有说什么,微微沉默后,松手让开,“抱歉,失礼。”
太史阑端坐不动,偏头看容楚。
容楚被她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微微皱眉,“看我做什么?”
“既然你急着昭告身为未婚夫的主权。”太史阑淡淡道,“那就应该接着履行未婚夫的义务。”她抬抬脚。示意他来给自己穿鞋。
容楚瞠目看她,半晌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作为女人,你很嚣张?”
“第一次听。”太史阑注目山下云海,“不过是废话。”
“不要这么倔强,你会因此寸步难行。”容楚唇角一抹古怪笑意,一抬下巴指着她的鞋,“像永远穿着不合脚的鞋。”
“那是我的事。”太史阑舒舒服服靠在亭栏上,“你不接受,就离开。”
“若我不肯离开呢?”
李扶舟此刻倒不说话了,立一边,看容楚和太史阑斗嘴,唇角一抹笑意越来越有兴味——容楚虽然还在笑,可好像笑得不太自然,说起来,相交这么多年,从来只见容楚逼人笑得不自然,他被人逼得笑不自然,还是第一次见。
李扶舟饶有兴致地看了太史阑一眼。
“那我离开。”太史阑答得干脆,随即跷一跷脚,看一眼容楚怀里景泰蓝,“景泰蓝,帮我穿鞋。我脚痛。”
景泰蓝立即从容楚怀里挣出来,奔到太史阑身边,呵呵笑着拿起布袜,胡乱地往太史阑脚上套,太史阑配合地穿上鞋袜,不时赞一声,“对!就这样!景泰蓝好聪明!能干!”
景泰蓝笑得越发见牙不见眼,刚爬上山来的赵十三看见这一幕,又开始捂胸,太史阑看他一眼,心想这货心脏病真重。
半路母子一坐一蹲,互相对答,大的眼神温和,小的笑颜如花,李扶舟静静看着,眼神复杂,容楚却忽然走过来。
他一把抱起景泰蓝,递到赵十三怀中,顺手拿起太史阑两只靴子,看一眼,抛进山谷。
“怎么离开?”他笑问。
太史阑瞥他一眼,坐起身,穿着布袜的脚落在地上,转身就走。
李扶舟立即跟上去,温声问:“我把靴子借你好不好?”
“好。”太史阑从来不胡乱逞能。
李扶舟便要脱靴。忽然容楚飘了过来。他瞟一眼李扶舟,再看看太史阑,两人对答温和,态度虽然平常,但多少了解太史阑性格的容楚知道,她这样眼神温和,愿意接受他人帮助,有多难能。
她才见过李扶舟几次?
回想她唯一一次向他求助,原来就是为了寻找李扶舟下落,那时两人不过初见?
容楚微微吸了口气,忽觉有些烦躁,却不知烦躁由何而来,随即他便笑了。
“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他道,“你只能这样离开。”
话音未落,他单手自太史阑腿弯一抄,一把将她抱起。随即快步下山。
李扶舟顿住。
赵十三目瞪口呆,险些把景泰蓝掉下地,赶忙伸手抄住。
太史阑突然到了容楚怀里,饶是她不动如山,也不禁微微一怔。
此时她在他怀中,属于他的芝兰青桂香气袭来,比哪一次都清晰好闻,脸侧的胸膛,隔着丝缎也能感觉到似硬实软的奇特弹性,力度饱满,从她的角度,正看见他的下巴,并不像她感觉里那样面白无须娘娘腔,起了青青的胡茬,让人想起男人的性感,那样的性感,在香气里,肌肉里,脸部的每一个细节里,抱着她的有力双臂里。
远观时他妖娆美貌,靠近时却只觉得,那是个连灵魂都蕴满力量的男人。
太史阑坐在他怀里,认真思考——她是该挣扎呢打人呢还是不动呢?依她的性子,如果还穿着鞋子,自然是立即跳下大步离开,但此刻没了鞋子,这遍地尖石要走路就好比过钉板,她有必要这么傻?
她还想象了一下三位死党此时可能的举动,嗯,大波必然是两眼放光趁机袭胸的,君珂必定是不顾一切红脸逃开哪怕踩尖石的,文臻要看情况,喜欢的话装娇羞,不喜欢的话踹子孙根。
她是太史阑。
所以,那就抱着吧,估计看起来也没啥情调,和抱根木头没区别。
她端端地躺着,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看风景。
……
容楚却不觉得是在抱木头。
那个看起来那么硬的女人,身子……竟然这么软!
抱住她的那一刻,他竟有刹那的震惊,忍不住要这么叹上一声,造物主的神奇。
她的肌肤似乎蕴藏比他人更明显的弹性,柔软而有力度,于是接触到的部位便因此生了奇异的感受,每一寸肌肤的碰触、细微相撞、轻轻弹开、再撞、再弹……都起伏如波激浪涌,如星光弹射,每一回旋,激荡销魂。
很难想象,隔着衣服的相触,也会让人心猿意马。
是当真她天赋异禀,还是内心里心绪异常,以至于过于敏感?他也不知道,只贪恋这一刻奇妙的感受——平静深处的波涛明灭,天空里曳过流星璀璨的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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