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她站起身,上前一步,“踏雪宝马一事,丽京官场几乎人人都知,这要有谁有心诬陷殿下,只需要将这匹马的特征告知他人,再由这人捏造出这么一段对话写在账本上,也便成了!”
“大人。”太史阑立即站起,“请允许下官传召一位笔墨鉴定师。”
大佬们都一怔——什么叫笔墨鉴定师?
太史阑面无表情——她自创的。现代能有,古代,她想有,也可以有。
笔墨鉴定师被传了上来,其实是个商人,是西凌行省最著名的文房四宝专卖店的老板,被太史阑请了来,临时冠上这个头衔。
这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跪在堂下侃侃而谈。
“大人们想必知道,笔墨纸砚,各自有其产地和材质,用墨的时辰长短,也可以通过墨迹的风干程度来做个基本判断,产地不同的墨,其风干时限自然也不一样。比如南尧的南墨,质地湿润,干涸后有暗光。西云的云墨,细腻有鳞状纹,但时日久了,会有轻微脱落……”
有人将那个账本递过去,这人仔细看了半晌,甚至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回诸位大人。”他道,“这是上品南墨,湿润坚硬,墨迹光华,账本所有字迹,都已经写了半年以上。您给我鉴定的这一页,大抵有八个月以上。”
八个月,和陈暮说的小年夜记录正好合上。
那人退了下去,刑部尚书铁青着脸,将账本重重搁在一边,章凝立即小心地伸手接过去,刑部尚书望他一眼,脸色难看。
“这等行商之人,性情奸狡,如何能信他们的话?”乔雨润冷冷道。
“这位大人。”那商人涨红了脸,愤然道,“小人家中世代本分行商,扶老恤贫,名下扶瑞轩开遍南齐,多年来信誉口碑,从无一句不是,大人尽可以派人查访,但有一句指责,小人愿意以身家性命奉送!”
乔雨润冷睨他一眼,一拂袖重重坐下。
太史阑暗骂傻叉,这种大商家最重名声信誉,你说他奸狡欺诈,等于砸他招牌,他如何不急?
笔墨鉴定师退了下去,有他的证词,最起码可以证明账本所记内容是真。
北严和通城的官员自然也是要传的,可北严的官,大多在那场战争中死了,剩下的,要么官位低微不知道情况,要么抵死不认,通城的同知倒是好好地在,可是他也是一切装傻,自然是得了西局的警告。
官儿们喊起冤来,可比陈暮的泣血诉告精彩多了,就听得堂上一片碰头之声,连带无数痛心哀告。
“诸位大人,我等在施知县带领下,勤谨办事,日夜不休,牧守一方,*民如子,从不敢有任何有违官声有违法纪之事,明明是有人心怀妒忌,受他人指使,故意栽赃陷害啊!”
“诸位大人,昭阳同知太史阑素来跋扈,她当初还是二五营学生时,我通城知县为感谢她率人剿灭盗匪,特意设宴相谢,她却大闹宴席,当日施知县失足从楼上摔下摔死——我等虽然没有眼见,但太史阑是否本身和施知县便有宿怨?是否存在公报私仇行为?”
“诸位大人,说起来另有一事十分蹊跷,龙莽岭盗匪人多势众,素来猖狂狡猾,施知县先后三次清剿而无功,这太史阑当时不过伙同学生三十余人,半路黑夜相遇,武器准备都不足,怎么就能将对方全歼?是否其中另有隐情?”
“诸位大人,太史阑……”
声声攻击,句句指责,舌灿莲花,砌词狡辩,官儿们事关生死,将他们多年官场打滚的智慧和经验,全部用来对付太史阑,指东打西,转移焦点,混淆视线,调转重心……精彩万分。
三公听得脸色发黑——再审下去不是查证康王或西局是否和龙莽岭案有关,恐怕得另外开堂审太史阑了。
刑部尚书等人却听得有滋有味——乱,就是要这样乱!
官儿们攻击越来越烈,太史阑忽然站了起来。
随即她道:“叉出去。”
所有人都一呆。
大佬们还没发话,她居然发布命令了?
“证人作证,按序进行,一案就一案,不可牵扯。”她盯着刑部尚书,“大人是准备准了他们告我的状纸吗?那请让他们立即下去,写状纸,门口擂鼓,派一个人上堂和我对质。”
“太史大人。”刑部尚书脸色铁青,“这里似乎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涉及到我,我如何不能说?”太史阑若无其事,“看大人的模样,似乎很想顺便审一审我,那么也行,首告被告都在,方便。”她大步行到一边喊得最凶的一个通城通判面前,俯身盯着他的眼睛,道,“王大人,说啊,把刚才说的我的八大罪状,再说一遍?”
那王通判迎着她眼神,惊得向后一缩,看看她,再看看四周官员,再看看远远的不肯散开的百姓,心知今日如果真在堂上状告太史阑,下了堂等着他的就是被万众活活砸死——他还没活够呢!
“这……一案归一案,我们只是猜测!猜测!”他缩在那里,不动了。
“哦?猜测?公堂之上,凭猜测定人之罪?这也是罪啊。”
“不,这……这不是我说的……我不知道……”
太史阑轻蔑地瞥他一眼,一转头,又盯住了另一个官员,“刘大人,您呢?要不要出来首告我?”
“啊?”刘大人转头,“我刚才只不过在申冤,和你有关系吗?”
“张大人呢?”
“啊?我不知道,我刚才说什么了?我有健忘症!”
“李大人呢?”
……
太史阑眼光一个个扫过去,一个个问过去,刚才还气势汹汹,口口声声太史阑有罪的官儿们,忽然齐齐开了窍,异口同声“我们没有要告你!”
“诸位大人。”太史阑问完一遍,转身,对堂上一摊手,“下官认为,这些北严通城属官,言行不一,言辞闪烁,证词混乱,脑筋发昏,作为朝廷官员,在就案时此等行为,极为可疑,建议尚书大人将其全部下狱,然后慢慢拷问!定然能捉住真正的嫌疑人!”
刑部尚书眼睛一翻,险些背过气去——狂妄无边太史阑,这说的是人话?竟然敢提议将通城整整一个县的官员,统统都关起来?
“不可。”他立即道,“一案归一案……”
“是了,一案归一案。”太史阑立即道,“这些官员东拉西扯,胡言乱语,大人刚才想必是十分愤怒,忘记谴责他们的行为。既然下官身为昭阳代府尹,是这座公堂的暂时主人,下官愿意为大人代劳——来人,将这些糊涂官儿,都给我叉出去!”
“嗻——”昭阳府的兵丁们,以极快的速度奔出来,将这群官儿们赶猪一般地赶了下去。
太史阑一眼就看见她的护卫,雷元于定火虎等人都换了衣服,混在其中,想必是怕她吃亏。
堂上瞬间就安安静静加干干净净,经过太史阑强力扫荡,没有人能呆得住。
刑部尚书,监察御史,董旷等人脸色精彩,大司马大司徒目瞪口呆,只有已经来了几天,对太史阑稍有了解的章凝,低头闷笑。
他想着难怪陛下最近的性子也大改了,和这个女人呆在一起,绵羊都会练成恶虎。
这么一打岔,本来就进行艰难的官司,顿时有点不在步调上,太史阑却不会允许别人回神掌握步调,一转身,道:“请诸位大人,允许我传龙莽岭盗匪证人。”
众人都一凛——这才是最关键的!
陈暮是首告,他的证词并不够成为唯一证据,来自被告方的龙莽岭盗匪的证词,才能真正将案件定性。
座上人都开始暗暗紧张,刑部尚书屁股磨来磨去。
“哎哟……”一直没说话的乔雨润,忽然捂住肚子,弯下腰,开始呻吟。
太史阑唇角冷冷一扯。
“乔大人怎么了?”刑部尚书立即和蔼可亲地问,“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啊……没事……下官……没事……”乔雨润捂着肚子,脸色发白,看那模样,话都说不周全了。
“乔大人可是要下去休息?”刑部尚书更加亲切,又有些为难,“只是现在正在审案中……”
“大人……不必……为难……”乔雨润勉强坐直身子,“我……我没事……可以坚持……不能为我……坏了规矩……”
她好容易勉强坐直,随即又软软滑了下去,捂着肚子一头冷汗,勉强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是老毛病……也没什么……就是容易晕去……稍稍就好……稍稍就好……”一边支撑着往椅子上爬,爬了半晌都没爬上去,望去甚是可怜。
三公开始扶额。
刑部尚书神情十分同情和为难,眼角斜瞟着太史阑。
乔雨润爬啊爬。
爬啊爬。
太史阑岿然不动地瞧着。
乔雨润也好耐心,继续爬,一次次地,坚持不懈地,如蜗牛爬杆似地,上三尺滑两尺,就是爬不到目标……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肩。
乔雨润回头一看,赫然是太史阑。
太史阑抓着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道:“乔大人,我看你确实老毛病犯了。”
乔雨润惊讶又有点警惕地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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