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聪明。”樊离冷冷哼了一声,伸了伸手,“给本侯倒酒。”
夏玉芳走过去,见樊离双目迷离,已有了几分醉意;樊离酒量甚好,平日就是喝了烈酒也不会醉,只是人的心绪若是忧愁起来,酒入愁肠,便格外容易醉。
樊离觉得自己脑子仍很清醒,声音却是有些轻飘飘的,带着些鼻音,在女子给他倒酒时按住她的手,“你听那是什么?”
夏玉芳没想到樊离已醉成这样,手腕被他按住,纵然现在这身体已不是程爽儿只是个村妇,她仍是全身战栗了一下,僵在那里一动都动不了,侧耳听着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呜呜咽咽的唱腔。
“……
讲什么节孝两双全,女儿言来听根源;
大姐许配苏元帅,二姐许配魏左参。
惟有女儿我的命运苦,彩球单打平贵男……
先前道他是个花郎汉,
到如今端端正正,正正端端驾坐在金銮……”
……
“你说王宝钏傻不傻,放着高门不嫁,非要跟一个叫花子,若本侯的女儿这样,本侯打断她的腿。”男人声音不徐不急,带着丝嘲讽。
夏玉芳僵硬的站在原地,听着那出《大登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本侯也知道一个傻小子,偏偏不自量力,真就喜欢上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他当时可没想那么多,就想着带着那小姐私奔,两个人跑了家里就拦不住了,以后就是恩恩爱爱的小日子,这想法真不错啊,你说是不是?”
夏玉芳手指紧紧扣着桌案,她不知道自己在男人眼里是什么表情,只觉得心像被什么抓着,绞痛异常。
“可是啊,他不知道,那千金小姐其实过得并不好。她在娘家要受大娘的欺负,跟了他走,她娘就要受排挤,最后那个小姐也没有跟他走,可把那傻小子气坏啦。”樊离扯了下唇角,看了女子一眼,“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这傻小子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了?”
夏玉芳张了张嘴,声音干涩,“那小姐顾念她娘,也是人之常情。可她如果不想去,就不该答应人家,害人空等,那么大的雨天,站在那等可多难受。”
“也怪那傻小子自己,他其实也想到了以后要怎么过,早就准备好了银钱房契,只要小姐嫁过去,他会带她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舒心日子。偏他想给她个惊喜,事先没有告诉她……”
樊离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又涌上那些悔恨,若是早些告诉她这些,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担惊受怕,没了后顾之忧她就会和他走了?但这都是假设,如今再怎样后悔,当日的事也不能挽回了。
“所以那个傻小子气死啦,觉得那小姐辜负了他,后来那傻小子走好运,竟然真的发家了,就像那戏里一样,虽没有成王成帝,却也是权势涛天了。他就去找那小姐报复,做了许多混帐的事,把那小姐折磨的死去活来,他可真是禽兽不如……到最后,他做的坏事太多,那个小姐终于离开他了,剩那傻小子一个,在这样的日子孤孤单单,自作自受……”
夏玉芳觉得眼眶酸酸胀胀的,好像有什么马上就要涌出来,她知道这样不行,只是听别人的故事,她凭什么这么动情?樊离那么精明的人即使醉了当时看不出,酒醒后再回想也会觉得蹊跷,她想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身子刚一动,手臂却被只有力的手牢牢攥住,“本侯这故事还没讲完,你就要走?”
夏玉芳身子一僵,“侯爷,太晚了奴婢明日还要去伙房帮忙……”
“以后你都不用去伙房,专门在西院侍候夫人就是了,明天准你一天假。”
夏玉芳深吸一口气,“侯爷,夫人她,并不需要人服侍。”
“她怎么不需要!”
樊离的手攥得更紧,像要把夏玉芳的腕了捏碎一样,“她最爱美,喜欢时新的发式,鲜艳的衣裳,一个人躺着会觉得闷,得有人陪她说话,天气热了得有人给她掌扇,到了晚间……”
指尖一凉,像是很多细小的针扎进去,樊离眯起眼,“你哭什么?难道是笑话本侯疯颠了?你可知那小姐走的时候对那傻小子说什么?……”
夏玉芳说不出话,眼泪大滴大滴的流下来,她想忍可是忍不住,只能拼命安慰自己,她现在是夏玉芳,即使哭了,那人也不会起疑。
“她说她恨他,永远不原谅他……那傻小子虽然傻,但是最后也聪明了一次,他知道她这么说是想他忘了她,她是不想他以后难受。可是他怎么能忘得了她,他对她做了那么些混帐的事情,他怎么能轻轻松松就把这些忘了,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一更。
第78章 陌蜚
夏玉芳浑浑噩噩的回到房里,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好像人回来了,魂还留在那个瓜架下,守着那个醉酒的人。
第二天她发现眼睛肿得不能见人,就借口头疼请了天假,到了第三天,她还是不想去西院,就说自己病了,只在伙房里待着。
结果快到中午,樊离的小厮就过来敲门,“侯爷说要你过去服侍夫人,若是病了就抬过去。”
夏玉芳见樊离还是那样霸道脾气,知也得罪不起,只得胡乱穿了衣服跟着小厮去了西院。
樊离却是没有在房里。
夏玉芳觉得他不在她才自在些,赶快到了床前,为程爽儿净面梳妆。她看着床上的程爽儿柳眉深锁,便是闭着眼也似满怀不甘的样子,心里有点感慨,啊原来自己当日死时如此不甘,只是这付样子日日被那人看着,怎能不让他伤心,不让他时刻挂念?
她当时说恨他确实是希望他忘了她,结果反适得其反了。
夏玉芳正低头忙碌着,突然一片黑暗的影子压过来,她身子一僵,樊离在她身后淡淡的,“怎么这时候才来?”
夏玉芳听出那语气中的责备,把头垂得更低,“不太舒服……”手下飞快的收拾着,把梳妆的工具拿好,“侯爷,夫人的妆已画好了,奴婢先走了。”
她急急要走,才一转身,就被人紧紧压在床侧,手腕别到身后去。
夏玉芳心里一惊,反射性的抬头,对上男人的眼睛。
樊离的目光异常凌厉,紧紧盯着她,“你那天怎么走了?”
夏玉芳想明白樊离指的是哪天,睫毛颤了下,“当时太晚了,奴婢实在支撑不住就……”
“就扔下主子自己走了?夏玉芳你很没有规矩!”
樊离的手用了下力,夏玉芳的手臂被弯得更加厉害,紧贴着后背,她疼得眯起眼,“奴婢心里记挂着夫人,怕在外面耽搁久了第二天起不来怠慢了夫人,结果回去还是病了,今天才来,侯爷要是不满意,或者换别人服侍夫人……”
倒是伶牙俐齿。
樊离冷冷哼了一声,盯着女子因为疼痛而微蹙的眉,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和那人相似的痕迹。她长得得程爽儿一点都不像,肤色,脸形,嗓音,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村妇,看不到一丝那人的影子。
樊离眯了眯眼,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她有种熟悉的感觉,竟然在那晚对她说了那么多话,他当时喝醉了,记不得她答了什么,只隐约记得她好像说了句什么话,让他觉得很重要,可是当时他睡过去了,等再醒来,那句重要的话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晚本侯和你说什么了?”
“……侯爷当时喝醉了,没有说什么。就只是拉着奴婢听了会儿戏。”
樊离看着夏玉芳躲闪的眼睛,愈发觉得她有什么事瞒着他。他当时明明说了好多话,有些他还记得,她为什么要轻轻带过去?樊离觉得自己大约是太想念那人了,所以才会在心里生出疯狂的念头,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哪怕是一丝微光,他也要抓住。
他把手掌摊开在女子面前,“这是哪来的?”
夏玉芳看到樊离掌中的香囊,怔了怔,“是奴婢绣的。”
七夕的河灯,她终于拗不过春草,也绣了几个香囊放进去,却是什么心愿也没写,因为她觉得重活一世已是老天的恩惠,自己哪能再贪心要求太多。
樊离的目光从香囊上那几竿青竹处移开,对上夏玉芳的眼睛,“你绣的?”
那天得着这香囊,他只看了一眼就心头大震,就立刻找人查明了,早知是她绣的,他仍是不信,今日仍要听她亲口确认。
樊离的手掌微微的有点抖,把那个香囊收回去,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在那袋子里,还留着另一只香囊,陈旧的多,上面还沾了点血迹,绣得也是几竿竹子,那针法和这只一模一样,连每根竹枝上末梢的三片竹叶方向都一样。
夏玉芳躲避着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心里有些疑惑,不明白樊离为什么突然对一只香囊感兴趣,她的女红也不怎么好,在前世也只会绣几根竹子,重生到夏玉芳身上,夏玉芳是个村妇,只会干农活,更是不会这些,绣那几只香囊她都觉得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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