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陆太妃这一说,与宴众人也纷纷忆起了杨欢的精湛舞艺。
一时之间,杨欢成了众人的焦点。
与宴众人,没有不认识杨欢的,也都知道杨欢和慕容麟之间的恩怨纠葛。
虽然,慕容麟复国后,并没有特地下诏,将杨欢的罪行公诸之众,然而,早在他逃亡柔然期间,众人便将东宫那点事儿,了解了个滚瓜烂熟,差不多将要倒背如流了。
怎么知道的?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东宫里那么些个宫人内侍,杨府里那么些个仆役侍婢,这么多的眼目,这么多的口舌,都是渠道。
大家各怀心机地偷瞄着杨欢,看着这个当年集万千荣宠于一身的女人,如今没名没份地坐在那里。
女人们大多含了点幸灾乐祸的情绪。
有的是当初想嫁慕容麟没嫁成的,有的则是妒忌杨欢长得比自己好看,几个年长的,则是痛恨杨欢不守妇道。
男人们大多抱着点叹惋的心情。
有的在那叹惋的情绪里,又掺了几分贪色的成份进去——姿容绝世的美人,谁不乐意瞅?
这其中,有一个人,看杨欢看得更是目不转睛。
那人俊若天神的面容倒是平平静静,瞧不出半点异色。
只是,在那人深邃的眼底,隐约地闪动着一丝不欲人所知的情愫。
陆太妃斜眼瞅着慕容麟,“陛下觉得本宫的建议可好?”
慕容麟没有马上回答陆太妃,而是不露声色地,端起案上的暗紫颇梨盏,一仰头,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
放在几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那时的杨欢还是尊贵的太子妃,庆宴之上献上一舞,不但不失身份,反倒能为她自己,也为东宫增色不少。
现在则不同,现时的杨欢,非妻非妾,非主非婢。以着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身份起舞,实在尴尬。
他明白姨母的意思,姨母就是要让这样身份的杨欢起舞,就是想让她当众出丑。
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的颇梨盏,慕容麟淡淡对陆太妃道,“一个舞蹈,看得就是个乐子,臣以为,那胡姬舞得不错,何必非要比出高下。姨母以为呢?”
陆太妃拿出了当姨的气势,“本宫就是觉得那胡姬舞得不好,就是想看她舞上一曲,”说着,她扫了一眼杨欢,“怎么,难道连这点小小心愿,陛下也不能满足本宫吗?
大殿上下一下子沉寂下来。
除了杨欢,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慕容麟身上。杨欢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口,仿佛发生的一切,全然与她无关。
过了片刻,大殿上响起了慕容麟淡淡的声音,“好,就依姨母所愿。”
陆太妃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那么,本宫就拭目以待了。”说完,她脸带笑意地看向杨欢,笑意下是深深的恨。
说完“就依姨母所愿”,慕容麟看向杨欢,“下去舞一曲吧。”他看见杨欢的身子在听到这句话时抖了一下,于是,他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
他不是存心要让杨欢难堪,但是姨母开了口,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他若当众驳了姨母的面子,姨母很有可能会因此大发雷霆,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再说,姨母那么大的人,大庭广众下张一回嘴,也不是要他的项上人头,不允也不大合适。
杨欢知道,自己不可避免地,要迎接众人的审视和窃窃私语了。同时,她也知道,慕容麟在尽最大的可能,保全着她的面子。
如今的她,既非东宫太子妃,也非宫中妃嫔,没名没份,什么都不是,叫她一声“杨氏女”是客气,叫她一声“贱人”她也得受着。
慕容麟避开了所有的称谓,虽然,这也是一份尴尬,可是,已是所有让她感到尴尬的语句中,最轻的一句。
她没看慕容麟,也没作出任何言语上的回应,单是在听到慕容麟的指令后,垂着眼,从席位上站起来,默默向大殿中央行去。
目不转睛地望着杨欢娇小的背影,眸光微闪间,慕容麟淡声道,“取鼓来。”
随侍在侧的陈弘会意,微一躬身,“遵旨。”说完,领着几个内侍给慕容麟取鼓去了。
不大功夫,鼓取回来了。
陈弘走在前面,手中拿着一副黄檀鼓仗,身后的四名小黄门,其中二人抬着一个鼓架,另外二人抬着一面羯鼓。
慕容麟会打羯鼓,而且打得相当不错。以往在东宫时,杨欢起舞,都是慕容麟为之击鼓配舞。
虽然,他们不再是夫妻,虽然他们之间仇深恨大,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为她伴奏。
他的鼓,她的舞,曾是天衣无缝的绝配。
双手各持了一根黄檀鼓杖,慕容麟寡着脸,直身跪坐在朱漆描金的羯鼓前。一条两指多宽,金茶色的细绢带,从慕容麟后颈绕过,穿过两边腋下,将两只绛色广袖缚在了身后。
大庆殿上,上千只掺了引凤香的红色巨烛,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在把整座殿堂照得亮如白昼的同时,也使整座大殿充满了馥郁的香气。
杨欢立在大庆殿的中央,垂首敛眸,一臂上举,一臂托腮,摆好起舞的姿势,只等慕容麟的鼓杖落下。
她的脸,火辣辣地发着烧,好象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
不久之前,整座大殿还是笑语喧喧,此时却是静得鸦雀无声,殿上的空气似乎也随之变得沉滞,沉滞得让人气闷。
不露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慕容麟蓦然扬腕,举杖挥向鼓面,下一刻,殿中骤然响起了一声清透的鼓声。
众人的心,在这声鼓音中,齐刷刷地跳了一下。
杨欢的身体,也在这一声鼓音乍响的同时,动了起来。
开始,鼓声仿如三月细雨,轻轻浅浅,杨欢的舞姿配合着鼓声,轻旋慢转,柔中带媚。不大功夫,鼓点变快,鼓声变重,杨欢也随之加快了旋转的速度。
及至到了最后,但见慕容麟双唇紧抿,手中鼓杖疾风暴雨般击向鼓面,鼓声已快重得有如万马奔腾,让人心惊。
再看杨欢,不见了。
大殿中央,只见一团淡紫色的流光,疾速旋转。
众人不错眼珠地盯着这团光,都觉得杨欢的旋转速度,快到了超乎想象。因为吃惊,一些人不知不觉地张开了嘴。
所有的人,包括陆太妃在内,此时,已然忘记了要看杨欢出丑的初衷,而是变为全神贯注地欣赏杨欢的舞姿。
杨欢跳得实在是太好了,方才的胡姬虽说跳得也不错,但和杨欢一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杨欢飞速地旋转着,大殿上的一切,在她眼前疾闪而过,往复轮回。旧日声影,在狂风骤雨般的鼓声中,渐渐清晰。
她看见了六七岁大的自己,一身退红色对襟纱裙,微笑着在樱树下旋转起舞,轻薄的裙裾在微风中翻飞如云,树上繁花随风飘落,如梦似幻。
她看见十四岁的自己,一身厚重吉服,盖着大红的盖头,静静地坐在东宫慕容麟的寝室中,等待着慕容麟的到来。
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在金墉城逼仄的暗室里,对慕容麟说着违心之言。
她看见年近十七的自己,手捂肚腹,蜷在榻上,痛失骨肉。
她看见十九岁的自己,在漫天彻地的大雪中,与慕容麟遥遥对望。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想到这儿,她的心猛然收缩,把那已是极快的转速,不觉又快上了几分,仿佛如此,便能甩掉昔时的种种回忆。
杨欢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慕容麟的鼓点实在太快,快到即便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力相随,再有,此舞极为消耗体力,而她从早上到现在,只喝了两小碗粥——早上一碗,中午一碗,晚饭则是根本没吃。
不是没给她送,是她根本吃不下。
昨天夜里,她又梦见了杨氏一门就刑的画面,这让她在醒后,失去了想要吃东西的欲望。肚子在叫,四肢乏力,心里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得吃东西,可嗓子就是咽不下去。
自从东宫出事后,她再未跳过此舞。
久未习练,心绪不佳,加之腹中无食,如风如电般旋转了一段时间后,杨欢终于体力不支,“窟嗵”一声,仆倒在地。
鼓声,在她倒地的下一刻,戛然而止。
殿中众人表情各异。
有的惊呼,有的瞠目,有的掩口而笑,有的嗤之以鼻。
还有一个人,强忍着不露声色,然则心痛不已。
杨欢脸朝下地侧卧在地,一条胳膊向前直伸着,脑袋就枕在那条胳膊上,另一条胳膊半曲着,贴在身侧。头上的单椎髻已经蓬松不堪,有几缕头发,摆脱了发簪的束缚,垂下来,挡住了脸。
心“嗵嗵”地跳着,又快又重,每跳一次,都带着震断心脉的力道;头“嗡嗡”地响着,脑中一片混沌;嗓子眼处一拱一拱的,好象有什么东西,要冲口而出。
几乎在杨欢倒地的同时,慕容的身子猛地往起一欠,依要站起来。不过最终,他收回身形,并没有真的站起来,只是淡淡地唤了声,“陈弘。”
“小臣在。”
不露声色地作了个深呼吸,慕容麟尽量作到音容如常,“把她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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