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澈?!苏妤大惊,惊得面色发白。何匀看出她神色的变化,滞了一滞又忙不迭地道:“臣去通禀……”
“大人!”苏妤将他喝住,何匀不敢再出声。
殿中的谈话还在继续,皇帝似有一叹,道:“朕知道,所以才更不想告诉阿妤。她知道了也不能如何,何必让她徒增烦扰?”
“那是她亲弟弟!”齐眉大长公主不悦道,“她母亲去世得早,这两年和父亲也多有不合,就这么个弟弟始终还亲近。苏澈的事,陛下不该瞒她。”
“姑母。”皇帝沉了一沉,遂又缓道,“朕也不想瞒她,但毕竟……”他摇了摇头,“苏澈是朕派出去办事的,如今这般……”
“陛下说过要好好待她。”齐眉大长公主锁了眉头,一字一顿地说,“夫妻间不能失了坦诚……”语出一滞,转而又说,“即便她现在已不是陛下的妻子,但陛下既想好好待她,又怎能瞒着她这样的事?”
皇帝面容沉肃,思了一思,缓言道:“待他好些,朕自会告诉阿妤。”
“那他若是死了呢?”齐眉大长公主不留情面道,“如是他就此死了,陛下不让阿妤见他最后一面,阿妤又会如何?”
“姑母……”贺兰子珩刚欲再言,便听得外面一声惊呼:“充仪娘娘!”
一惊间循声望去,立即夺出了门。
何匀和折枝一起扶着苏妤,苏妤却好像身体不受控制似的一味地向下坠着,面色苍白得连嘴唇也失了血色。
“阿妤。”皇帝也忙伸手去扶,触及她胳膊时便觉她倏有栗然,双目无神地望一望他,却是仍站不起来。
何匀和折枝各自垂首不敢言,皇帝视线一扫,略作踌躇便弯下腰去,手上一使力将苏妤打横抱了起来,一边往殿里走着一边吩咐徐幽道:“去传御医。”
苏妤先前莫名其妙地昏倒过,后来又有过全然没有因由的梦魇,他总担心她会不会是得了什么怪病,可她平日里又都正常得很。但现在这情形……还是请御医走一趟来得稳妥。
径直去了寝殿,齐眉大长公主也随了进来。皇帝把苏妤搁在榻上,只感她一直在不住地发着抖,贝齿不停地相磕轻响,死死地望着他,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
“阿妤……”皇帝想和她解释清楚,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连笑也笑不出分毫。
苏妤觉得不可控制的发抖让她的牙齿嗑得都生了疼,抓着他袖口的手也根本松不开力,死死地攥着,隔着两层衣料,仍能觉得手心被指甲掐得隐隐作痛。
“陛下……”她终于艰难地出了声,每一个字都掀起了一阵心中的慌张,还有那久违的对他的恨意,“苏澈……”
在她最难的日子里,家人的安危可说是她唯一的支柱,现在亦是。况且……她曾很清楚地在梦中看到过他们的死,心知自己根本无力承受至亲的离世。
好不容易……她以为事情可以不一样、以为梦中的那些事是可以避开的,却就这么快地发生了。
“他才十五岁……”每一个字都像是死命逼出来的,冷涔涔地沁出齿间,情绪复杂。
苏妤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知不管是因为何事,他想要苏澈的命都太容易了,无论用明用暗,苏澈……甚至是整个苏家都没有反击的余地。
怔然凝望他许久,苏妤在慌乱中近乎崩溃,梦中的一幕幕再度呈现在眼前,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不屈。
“陛下……您放过他……”
这句话如利剑般直刺入贺兰子珩心中。他知道,如是苏妤得知了此事,必定会担心、会难过;但他没有想到,听说了苏澈出事却又不知细由的苏妤,头一个想到的竟是觉得他要杀苏澈。
她对他的信任还是这么薄弱。但她可以不信他,他却不能因此不跟她解释。前世,他可以随意对任何一个令他不快的嫔妃置之不理,今生也可以,只除了她。
“苏澈没事。”皇帝略勾起一笑,手隔着袖子反握住她死攥着他衣袖的手,循循解释道,“朕没动他,只是前阵子差他去和沈晔一起查些事情——这事你是知道的。后来途中出了些岔子,苏澈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朕怕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差了御医去医治。”他故作轻松地捏了捏她的手,“会好的。”
苏妤在他的解释中逐渐平静下来,认认真真地端详他许久,寻不到什么说谎或是隐瞒的痕迹。略微放下了心,犹是惊魂未定地又问了一句:“真的?”
“嗯。”看着苏妤的无助,贺兰子珩忽而有一种在哄小孩的错觉。回了回神,俯身吻在她额头上,低低道,“君无戏言,不骗你。”
☆、46、心宁 ...
贺兰子珩觉得在对待苏妤的态度上,自己上辈子做对了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没有告诉过她苏家的覆灭。
她父亲的死、她弟弟的死……彼时他不曾在意过她的想法,只是因为不想同她多言而未让她知道。如今却知,如若她知道了,必定是承受不了的。
就像此时,苏妤安静地躺在他身边,却是始终不肯睡,一语不发地望着她,好像仍是不完全相信他的解释,生怕苏澈有什么不妥。
贺兰子珩坐在她身边,一时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御医来请了脉,细细地询问过病情,又开好方子、嘱咐宫人去煎药。
“你休息吧。”皇帝握了一握她的手,微一笑道,“如是还不信,明日让你见见他便是。”
这话说得连齐眉大长公主也有一愣。苏澈仍昏迷着,大抵不能让他进宫来,难不成……竟是要准苏妤出宫么?
“陛下……不妥吧。”大长公主喟叹劝道,“天子宫嫔,这般出宫是不是……”
就算皇帝不在意,也要提防有心人拿此说事。
“无碍,让徐幽和宫正随着。”皇帝轻松一笑,睇了苏妤一眼又道,“好好歇着,明早御医来看过、确认无恙了你才能出宫。”
苏妤望着他发懵,心中仍一阵阵发慌、发闷,始终平静不下来。齐眉大长公主看了看面前的二人,忖度一番,颌首道:“既如此,陛下先陪一陪阿妤便是……本宫就先去歇息了。”
各中意思,皇帝当然明白,一欠身道:“姑母慢走。”
苏妤自也懂得这话,大长公主从前也曾希望她与皇帝能好好相处,只是后来实在强求不得便也放弃了。今日明摆着又是此意,苏妤心下忐忑:“舅母……”
齐眉大长公主却仿若没听见似的半步都未停留,朝皇帝浅浅一福径自回了寝殿。
皇帝回过头瞥了一眼仍自一脸惊意的苏妤,脚下一抬,翻身侧躺在了榻上,以手支颐淡看着她。苏妤果然迅速往里躲了去,以一种很是机警的样子面对他。
每次都是这个样子。
皇帝挑眉瞧着她,继而向里凑了一些,苏妤又躲了一躲,皇帝得寸进尺。
“梆”地一声轻响,苏妤的后脑勺轻磕在了床栏上,扭头瞅了一眼,退无可退。
“你躲个什么?朕哪次强要你了?”语声闷闷的,不满分明。确实,她“得宠”的这段日子里,一直有意回避着床笫之事,皇帝竟也一直随着她的性子不逼她。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皇帝,她几乎半个身子都被他圈在怀里——他不迫她便罢,他如是迫她,她连躲的余地都没有。
“安心歇着。”皇帝一壁笑说着,一壁伸手摘下她发髻上的支支珠钗,乌发一缕缕松了下来,直至最后完全散开。
贺兰子珩端详着她,她呼吸间带着微微的香气,若有似无,轻轻浅浅地萦绕着。
这些日子下来,他补偿着苏妤,对苏妤看法的变化也可谓是翻天覆地。只觉自己上一世实在糊涂透了,竟错过这样一个好妻子。除却因她的家族而带来的厌恶之外,他根本就不曾留意过她——从她的容貌到内心,都不曾留意过。
甚至可以说,他几乎忽略了……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有她的喜怒哀乐、有她的小聪明,在他肯不怪她的时候,她也会同他开个小玩笑。
怎么就疏忽了呢?他们在婚后就有过那样的相处。就算是他彼时满心的算计,现在细想来也觉惬意。
苏妤被他看得发毛。还说让她好好休息,这个样子,她怎么能安下心来休息。
仍被他逼得死死靠着床栏,半点也动弹不得,终是犹豫着推了一推他:“陛下……”
皇帝很配合地给她腾出了地方。
苏妤松了口气,却见他虽是挪出了地方,目光却没挪动半分,仍是定定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看穿、看出她每一分每一毫的心事。
“陛下?”
语调微扬,带着些许疑惑。皇帝笑了一声,又凝视她片刻,道出了自己目下最分明的心思:“从前,怎么没觉出你这么好?”
苏妤浑身一悚。
“朕觉得自己的一世都傻透了。”他说。
是上一世。贺兰子珩自己心中明白,苏妤却听得讶然,怔了一怔,慢吞吞道:“陛下何必……这样讲,臣妾只是……”
她偷眼瞅了瞅他,复又垂下眼帘道:“臣妾想歇息了。”
“嗯,睡吧。”他微笑,为她盖好了被子,自己却下了榻,往外走着随意说,“不扰你了,明天下了早朝安排你去见苏澈。”
事上最难测的大约就是人心。贺兰子珩只觉他这一世是要用来偿还她的,是以初对她看法改变的时候,他并不曾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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