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哪个宫人都不聋,皇帝给苏妤讲故事的时候他们不想听见也能听见,是以若是哪一日断在了极吊人胃口的地方,大监徐幽就会面临大家次日都想抢着当值的情况。
徐幽不禁长叹:怎么这两年,皇宫越来越不严肃了……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燕东侠》的故事讲到第八回的那晚,楚氏怒气冲冲地进了苏妤的寝殿。苏妤正品着茶回味着故事、连带着猜测后续剧情,抬眼看了看她,抿笑道:“楚充华?稀客。折枝,上茶。”
“苏氏……”楚氏面色发白,冷涔涔地盯了她许久,俄而颤抖着抬起手来指着她斥道,“你敢害楚家……”
“害楚家?”苏妤微一愣,继而倒也反应过来她大概是在说什么,“你是说本宫在外被人下毒那事?听说了些,好像是和你楚家有些关系,但那也是你们害本宫才是,何来本宫害楚家?”
“你早就知道……”楚氏怒意不减,行上两步又道,“我听说了……你梦到过,你早就知道这些事,还是由着它发生,你早就想除楚家对不对……你根本容不下本宫!”
楚氏很有些歇斯底里,苏妤听得一愕,并非因为楚氏在这里给她胡安罪状,而是……楚氏怎么会知道那些梦魇的事?
目下,宫里应该只有三人知道那件事,娴妃、皇帝,还有她自己。
“你个妖女!”楚氏怒骂,“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对不对!怨不得陛下突然待你好了、怨不得叶家会被抓了那么多把柄……你早就看得到!你早就有算计!”
“谁告诉你的?”苏妤森冷地逼问她,“谁告诉你这些的?”
“是我恨你……是我要害你!你凭什么拖上楚家!”楚氏喝问。
苏妤平静了两分,心知楚氏现在比她激动得多了,而她和楚氏所关心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如此争下去也难有什么结果,苏妤忖度片刻,顺着她的话道:“我拖上楚家自是因为知道你不可能放过我,我跟你说了我没害你的孩子你又不信。”说着轻轻一笑,“斩草除根么,不连你楚家一起动了我怎么安心?”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承认得这么容易、这么透彻,楚氏反是惊得向后退了半步,缓了一缓道:“你……”
“是,我早就看得到那些,每一天要发生什么我都看得到。”苏妤一边说得神乎其神,一边觉得真多亏了这些天去听故事,让她如今说起来也能“声情并茂”,“你若心中不快,就去闹得人尽皆知便是了。反正陛下也知道我那些梦,你去传得人尽皆知,六宫上下就更会觉得一切都会按我的梦去走了。”她说着轻松地笑了,“我倒看看你楚家怎么逃过一劫。”
目下要紧的是把楚氏吓住、让她闭嘴,不然她这“妖术”的事传遍了六宫,怕是连皇帝也难给她收场.
楚氏虽是怒不可遏,但见她这般说得不疼不痒、仿若一切皆在一手掌控之中,惧怕之下反是不能再说什么,愤然离开。
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苏妤终于出了一身的冷汗,叫来了折枝,将梦魇的始末、以及娴妃同皇帝说了的事皆尽告诉了折枝,最后道:“宫中本不该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事,楚氏却拿着这事来质问我。你小心地去查查,是谁透的风声。”
自不是她自己说的,又觉得皇帝知道轻重,但……更不希望是娴妃.
下毒直接下到了昭仪碗里、还是当着皇帝的面,禁军都尉府上下不敢怠慢,又有沈晔坐着镇,每一个细节都翻来覆去地审。结果倒是真没牵扯上楚家太多,似乎只是楚氏一个人的意思。
这样的结果,却让沈晔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不说别的,皇帝突发奇想带昭仪出宫去,可见是不可能提前让六宫都知道的。据说那地方皇帝不曾去过、昭仪也不曾去过,连大监徐幽都说从前听也没听说过。可楚氏就这么快的安排好了人、不着痕迹地把砒霜下到了苏妤碗里……
她一个充华是后宫嫔妃,又不是江湖游侠,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总不能是“夜观天象发现皇帝会带昭仪出游”吧?
难不成……帮着她做这事的不是楚家、却是别的世家?
沈晔一五一十地将此事同皇帝说了,等着皇帝定夺。皇帝也不免皱了眉头,沈晔所疑有理,可正因有理,此事才棘手了——大世家不少,若说争权,估计谁都想争。但总不能随随便便地去查,一来会弄得人心惶惶,二来这也实在太费人力。这么没头苍蝇似的一查下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查个明白。
皇帝便问沈晔:“这些日子审下来,可有牵扯哪家么?”
若是要查,自是该先查有所牵扯的。名正言顺不说,一查一个准的可能也大些。
沈晔默了一默,却沉然应道:“并无。”
“……”更难办了。
皇帝一叹,又说:“那就先查在祁川权势大些的世家。”
沈晔刚应了一声“诺”,转念一想又道:“可是……夏家一则和楚家不睦已久,大抵难以联手;二来,夏家虽是在祁川一地势力大些,却没本事把手伸进宫啊……”
便又均是默然沉吟。
苏妤静静听着,心中也是反反复复地把各大世家都数了个遍。有权有势、又能把手伸进宫的……
蓦地想起楚氏那日的质问,苏妤心念一动,抬了抬下颌轻道:“陛下……臣妾心中有个怀疑,却不知查得查不得。”
皇帝和沈晔俱有一愣,沈晔正查着这案子自是更急一些,忙问道:“谁?”
苏妤心下仍是矛盾着,俄而取了案上的毛笔,蘸了墨,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字给皇帝看。
皇帝见字怔然,并未直接告诉沈晔,只问她:“为何?”
“因为……”苏妤颌首淡漠道,“那日她告诉陛下的事,本该只有陛下、她与臣妾知道,楚氏却知了情。”
皇帝长沉了口气,思忖片刻,终将那张纸交给了沈晔:“先查这家。”
沈晔上前接过,低头一看,手上陡然一颤,险些将那张纸撕成了两半。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预告】不要因为娴妃的“倒戈”急着打负┭┮﹏┭┮判个死缓明天再议好不……
☆、第94章 里外
沈晔握着那张只写着一个字的纸条出了殿,没想到皇帝要查阮家,还是苏妤出的主意——后宫的恩怨纠葛他不清楚,却也多少听说这位云敏昭仪与娴妃最是亲厚,如今这般……
只得叹一声后宫还真是波谲云诡。
苏妤仍是每日到正了殿听故事去,贺兰子珩在此事上“阴险”得很,每天给她讲的内容多则一回少则只有半回,讲得倒是生动形象,却耐不住几乎次次都卡在关键的位置上。弄得苏妤天天都恨得牙痒痒,心中忍不住骂皇帝忒不厚道,可又实在想知道下文,次日也只好乖乖再去。
然则时日久了,苏妤心中憋着一口气,总要出一出才好。是以在皇帝晚上传她去的时候,她不咸不淡地丢了一句:“臣妾今日信期,不方便。”
理由正当。
可过了五天、十天、半个月……苏妤还是这话,贺兰子珩便忍不得了,阴恻恻地瞪着她道:“阿妤,你这信期半个月了。”
苏妤自知这谎话早晚得被戳破——且是眼巴巴地等着皇帝戳破。目下既是说了,她反是一笑:“那陛下先把那故事再给臣妾讲讲呗?”
“……”皇帝拗不过她,败下阵来,耐着性子拉着她坐下,继续讲那《燕东侠》的故事。
那晚当值的一众御前宫人都觉得心情甚佳,因为皇帝一口气给云敏昭仪讲了整整三个章回,且停下的部分也没有那么吊人胃口。
众人暗自舒口气,均觉得今晚可以安稳睡觉了,不会被那听到一半的故事折磨得死去活来。
贺兰子珩看苏妤听得心满意足,伸手揽向她的纤腰,孰料苏妤的手在他胳膊上一握,颌首道:“臣妾今日当真信期。”
“你……”皇帝切齿道,“半个月了!”
“嗯,半个月前是假的。”苏妤笑吟吟点头,“陛下不信可以去查起居注。”
……哪来的如此明目张胆欺君的胆子。
.
自从出了砒霜一事,苏妤就没再去给佳瑜夫人问过安——不是她有意不去,是皇帝主动拦下了,理由自是“下毒一事还未查明,昭仪小心为好”。
彼时苏妤美目流转,不解道:“这事可真不像和佳瑜夫人有关系。”
“嗯。”皇帝点了点头,“反正你本来也不想去问安,不是么?”
……借口?
.
那事似乎再没引起什么别的影响,只是苏妤已有些日子没再去找过娴妃,娴妃似是察觉了什么,也没来主动找过她。
二人偶然在宫道上碰个面,也都是互一福身客气几句了事,再没有旁的什么话。
娴妃到底也是宫中有权有势的嫔妃,苏妤不见她,自有人要上赶着见她。
月上柳梢,偌大的院子里静静的,只余不时响起一声的蝉鸣在夜空中回荡。已经入夜,娴妃倒仍在正殿里坐着,而未去寝殿休息,似乎是在等什么。
过了须臾,有宫女轻轻叩响了紧闭的殿门:“娘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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