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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新妇/嫤语书年 [精校出版] (海青拿天鹅)


  桥上过不得车,魏郯索性把车马都弃了,留下从人在这里看守。
  魏安对那桥很好奇,看了看,问魏郯:“兄长,你不是说过,天下隐士之所以要隐,都是等人去访的。”
  我正在拿着水囊饮水,听得这话,忍不住咳了起来。
  魏郯这武夫,为人流氓,说话也粗糙。归隐山林,淡薄红尘,是多少士人的梦想。多么高雅的生活,到了魏郯那里就会变个样。
  “嗯?”魏郯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问魏安,“我说过么?”
  “说过。”魏安笃定地说,罢了,道,“可他们既然总等人去访,为何不把桥修宽些?过得车马,人就会多了。”
  魏郯笑而不语,拍拍魏安的肩头,却转而看看我:“夫人要紧么?”
  我摇头:“妾无事。”
  魏郯交代了一番留下来的人,带着我们往竹林而去。
  
  魏安说得不错,这位隐士如果是想等人来访,的确缺乏几分诚意,木桥用了许久,有些摇晃,透过桥面的缝隙,能看到下面湍湍的溪水。
  我走在一处不牢靠的地方晃了一下,前面的魏郯回头,拉住我的手继续前行。
  他的手温暖有力,过了桥,仍然不放开。我见左右随侍不过三两人,便也由着他。
  “夫君要访的这位闲人是谁?”我望着眼前茂密的竹林,只觉清风拂面,不由问起。
  魏郯看看我,道:“夫人可听说过云石先生?”
  我愣了一下:“公孙仁?”
  魏郯颔首:“正是。”
  我有些惊讶。公孙仁我当然知道,他出身山阳,少小即已文辞成名。他游学拜师,博闻强识,曾在朝中当了二十余年博士,六十岁以后,他离开了长安,自号云石先生,周游天下去了。此人名声响亮,是当世的鸿儒。父亲对他极为推崇,家中收藏了好些公孙仁亲手笺注的经史。
  “我听说云石先生行踪不定,不想隐居在此。”我说。
  魏郯淡笑道:“当今天下,人人皆行踪不定。能有个安定之处当隐士,已是难得。”
  粗人。我心道,又问:“夫君来访,莫非要请云石先生出山?”
  魏郯说:“云石先生年以七十,即便出山也恐怕走不动路。为夫此来,乃为讨教学问。”
  “如此。”我笑笑,觉得在听笑话。
  
  进入竹林百余步,只见一座宅院出现在前方。泥墙茅顶,四周围着竹篱。
  我听到有人在抚琴,从容流畅,在这清幽之地更显得合乎意趣。
  随侍在柴门上叩了几下,琴声乍断,没多久,一名童子走出来。
  “来者何人。”他隔着柴门将我们打量,问道。
  魏郯让随侍退下,上前与童子一拱手:“河西魏郯,特来拜见云石先生。”
  童子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我们:“这些又是何人?”
  “皆是某妻子、舍弟与从人。”
  童子皱眉:“这么多人,先生茶碗不多,尔等……”
  “青茗,何人来访?”这是,一个悠悠的声音从草堂那边传来。
  童子回头,道:“河西魏郯,还有他的妻子,还有弟弟,还有……”
  “原来是贵客,”那声音含笑,“青茗,快快开门。”
  童子应了一声,把柴门打开,向我们一揖:“请进。”
  魏郯微笑,让随侍在外面等候,带着我和魏安入内。
  院内绿草如茵,花木扶疏。一条白沙小径铺在其中,干净整洁。草堂上,茶烟袅袅,两人正在对弈。
  一人须发皆白,身形清癯,毋庸置疑,那就是白石先生。而与他对坐之人是个青年,面容白净,神色专注,看那侧面,隐有一股沉着之气。
  童子将我们带到堂前,不通报也不说话,径自脱履入内,将二人旁边的一把琴放在膝上,继续弹奏。
  琴声悠悠,博弈二人专心致志,我们三人默默候着。
  父亲曾经说过,有名的隐士大多清高,来访之人无论身份如何,多少总要遇到些下马威。如今,我算是见识到一会。看向魏郯,他神色沉静,注视着草堂,似乎在赏乐,又像在观棋。
  一直过了半个时辰,白石先生长长叹口气,拊掌笑道:“叟又输了,到底不如年轻人。”
  对面的男子向他一礼,声音清澈:“先生棋力深厚,珽实钦佩。”
  白石先生抚须摇头,这时,他转过头来,像刚刚发现我们一样,笑着起身。
  “老叟贪棋,竟忘了有客来访,失礼,失礼。”他步出堂前,向魏郯揖道。




☆、访贤(下)

  魏郯神色谦和,笑而礼道:“郯久仰先生,贸然来访,扰了先生雅趣,实在惭愧。”
  云石笑道:“山野粗人,疏懒愚钝,愧受将军亲临。”说罢,他看向我,又是一揖,“夫人别来无恙。”
  我讶然:“先生见过妾?”
  云石莞尔:“叟居长安之时,曾登门府上,当年夫人还不满七岁。”
  我了然,微笑:“先生记性甚好。”的确,那般年纪,像云石这样其貌不扬的老头,的确是引不起我多大兴趣的。
  魏郯又让魏安上前见礼,完毕之后,云石命童子斟茶,请我们堂上去坐。
  棋台之前,方才与云石对弈的青年还坐在那里,见得我们来,也不起身,只淡淡一笑。
  我愣了一下,方才侧面不曾看清,如今走近来看,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竟是十分标致,可谓丰神如玉。
  云石道:“此乃博陵崔珽,今日路过舍下,与老叟饮茶对弈。”
  “博陵崔珽?”魏郯目光微亮,道,“莫非人称‘麒麟子’的崔珽?”
  云石抚须笑道:“将军既知晓,叟可不必多言。”
  崔珽神色宠辱不惊,也不起来,只坐着向魏郯一揖:“不才幸会将军。”
  魏郯还礼:“某久闻先生贤名,不期巧遇,实万幸。”
  我不知道什么麒麟子,博陵崔氏却是知道的。那是个在前朝就已成为一方气候的士族大家,名人辈出。不过,我有点不待见这个崔珽,年纪轻轻却举止傲慢。士族里吹捧出来的才子也不少,能吟两句诗就能得个什么龙啊凤啊的名号,说不定这就是个徒有虚名的酸腐纨绔。
  魏郯显然意志坚定,崔珽的慢待他似乎全不放在眼里,笑意从容。
  入座之后,童子奉上茶。
  “寒舍粗陋,只有旧茶野水,将军与夫人公子且将就才是。”云石道。
  我喝了一口,心中大噪。剑南的毫露,从前在长安三金才得一两,如今想买都没处去。这个云石的旧茶野水,当真金贵。
  云石道:“此茶乃老叟当年离京之时,傅司徒亲手所赠。老叟珍藏多年,今日夫人来到,正当待客。”
  我讶然。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幼时的旧事,有一阵,母亲曾埋怨父亲,说他花大钱买了三两毫露,却一下拿了二两送人,敢情那时送的就是云石。
  “先生心意,妾敬谢。”我欠身礼道。
  魏郯微笑:“当年司徒好结交贤才,某曾闻其与先生在梅亭共主曲水流觞之会,传为佳话。”
  白石先生笑而摇头:“陈年旧事,何足挂齿。”
  众人寒暄一阵,崔珽却向这边一礼:“先生与将军稍坐,某还要往别处访友,暂且告辞。”
  白石先生毫无异色,只望望天,道,“天将有雨,子圭莫留得太晚才是。”
  “珽知晓。”说罢,他唤人来。两名仆人从厢房里走出,手上却抬着一件物事。我看见,愣了一下,胡床车轮,那不正是魏安的推车?
  再看向魏安,他也望着那边,神色诧异。
  仆人将推车放在阶下,却上堂来。只见崔珽一手撑地,一手从案几下把双腿挪出来。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方才行礼不起身,原来是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
  堂上一阵安静,只有茶水在炉中冒着热气。崔珽脸上毫无尴尬局促之态,任由仆人将他抬到车上,在把车朝外面推去,车轮碾过白沙,绵绵地响。
  “人言麒麟子,经天纬地而遭鬼神之妒,果不虚穿。”崔珽的身影消失在竹篱外,魏郯向云石道。
  云石捻须:“子圭贤能,虽残不不失其志,尤为可贵。”
  “哦?”魏郯看着他:“不知麒麟子志在何处?”
  云石却笑而摆手:“不可说矣。”
  
  饮茶聊过些闲话之后,云石问魏郯愿不愿与他对弈一局。魏郯欣然应下,二人坐到棋台边上,开局博弈。
  我并不是一个修养到家的旁观者。从前父兄们要做什么对弈之类的雅事,从来不会找我坐在旁边点缀,因为我坐不到一刻就会开始捣乱。当然,裴潜例外,他下棋,我能稳坐两刻。
  如今,当我的夫君在这出尘之地与闲人对弈,我能做到像神仙画里的侍女,姿态优雅地坐上小半日。这不是没有我强自耐着性子的原因,不过苦中作乐也是乐,我发现看这两人厮杀也当真有趣。
  魏郯棋风犀利,明打暗抄,常常出其不意,尽显流氓本色;而云石则棋路缜密,防漏补缺,处处使绊,不掩老奸巨猾。我一边看一边琢磨着他们的棋路,有时能看懂,有时看不懂,再过几招,忽而又了然。一局下来,云石险胜。二人执子相视,忽而各自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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