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止息闻言一把抓住君阡的手臂,手指按在脉搏处切了一小会,皱了皱眉,确实,她恢复得很快,如果不是言止义那一掌。
现在他找到了一个机会,可保得君阡暂时的安全,却不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负担。
“安啦,”君阡揉着手腕轻声道:“你是不是向让我去尚武院?其实,我去那里,对我们两个来说都安全。”
言止息原本正在想着怎么说,他怕贸然让君阡去尚武院,会误解他为了保全自身。
“有一天我偷听了你跟江进九的讲话。”君阡道,“其实,你说得有道理。”
她真挚的眼神此刻诚恳而无害,让言止息有一瞬间的错乱,这个足智多谋的女子有时纯净似一汪桃花潭水,而有时浓烈如一坛陈年佳酿。
那晚冷风依旧,不知夺走多少流落街头的浪人,千家灯火,几多欢笑几多愁。
江进九站在一侧疑惑问道:“王爷,您为何让睿安王故意看见梧桐姑娘?”
言止息一手托着下颚半躺在殿前的鎏金高座上,阖着双眼轻声解答:“我若告诉父皇梧桐是当年幸存在居忧关的妹妹,你说他可会信?”
江进九认真地思考之后摇摇头。
“与其这样,不如找个机会让他见到梧桐,可这个机会只有言止义能给。”
江进九幡然醒悟,“廿九是珍妃娘娘的忌日,皇上一定会去慧隆寺祭悼,王爷是想……”
言止息默认,继而道:“言止义从未放松对我的监视,这几日大夫进进出出已经引起他的注意,阿阡在这里很危险。昭平最安全的地方有两处,言止义的尚武院或者太宜的文绣院。”
江进九傻傻地点头,“王爷是安排了羽姑娘去文绣院吧。”
言止息微微睁眼,文绣院,他岂不想?毕竟尚武院全是男人。他的女人,决不允许别人染指。
可是君阡会同意么?
让她去文绣院学习诗词歌赋女红刺绣,对她是莫大的煎熬。
如果看着她难受,那不如替她减轻负担。她武功好,人也聪明,去尚武院不会吃亏,况且离言止义最近的地方,才是他的盲区。
私心里,他想留住君阡,因为他知道,君阡无时无刻都在想家。
一旦君阡到了尚武院,那么即便之后言止义发现了什么,也不会贸然行动,毕竟,进了尚武院,名义上便是言止义的人。无论言止义在尚武院有什么行动,他暗中混入尚武院的心腹便能保护好君阡。
当江进九听到言止息说不是文绣院而是尚武院时,江进九擦了擦自己的耳朵……
转念一想,确实,那是个男人婆,女人呆得地方不适合她。
所以,江进九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消息:主子其实跟言止义一样,在性取向方面有一定的问题!
但随即他想到蓼斐清那一张冷冰坚毅的脸,觉得自己的脑回路实在已经转不过来了。
言止息仰头在扶手上,心乱成麻。
而这一切,正巧到处逛逛的君阡记在了心里。
“这也没什么,”君阡一本正经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考虑。你知道,我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言止息心中有苦难言。
男人不狠,江山不稳。可若是一个人的软肋被人制住,江山从何而来。
君阡,你是否觉得,我们的一类是狠心,激进,不顾一切?就像你悍然不顾地去攻打汶城,就像我胸怀江山又舍不得你。
可我所不顾的,是除了你的一切。
廿七,再过两天便是珍妃的忌日。
未曾散去的药味萦绕在心头,却感觉不到苦意。
言止息叹了口气,“阿阡,后天,陪我一起去慧隆寺吧!”
☆、第57章 古寺祭拜
慧隆寺于昭平西南一处清幽的皇家园林一侧,隐没在竹林深处。
那是一个很简易的寺庙,没有繁盛的香火,没有往来的香客。羊肠小道立于河面彷佛是托着钵的僧人,般若慈悲。
早些年慧隆寺也和其他寺院一样,虔诚的信徒三步一叩怀着崇敬,只是自从珍妃的骨灰迁入此处,便开始于外界隔绝。
珍妃没有被迁入皇家陵墓,她是个佛教信徒,言坤立不想拂了她的意思,便安排在这城市的一角,以慰她在天之灵。
每年这个时候,言坤立都会在慧隆寺度过三两天,吃斋念佛,偶尔坐在大殿中央,对着庄严微笑的佛像,诉说心中的眷念。
他从没捎上过言止息,却知道每每他走出慧隆寺的时候,言止息正一个人悬在大殿的梁上,静静地看着。
那年珍妃死时,五岁的言止息跪在娘亲的棺椁前,对他说,一个连自己的女人和女儿都保护不了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失败的男人!
恨吗?
幼时的言止息只是暗下决心,他要做一个成功的男人,于家,于天下。
这次来,收到了言坤立的命令,也是第一次,父子二人在宫墙之外的见面。
言止息象征性地带了些护卫,因为君阡此刻只能以护卫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伪装成男人,才不会被发现。
十一月廿九言坤立出行时,总是异于平日,身边甚少带人,他不想打扰到珍妃,便带了几个近身侍卫前往。
言坤立当年浴血沙场,以武风硬朗着称,他练得本就是外家功夫,抡起千斤锤依旧如履平地,而这些年虽是退化了些不比当年,根基却依旧在。所以他也大胆的很,并不怯于别人向他下手。
终日惴惴不安唯恐他人加害的上位者,总是活不长就的。
慧隆寺外的竹林前,言坤立停下脚步。
雪花盖在竹叶上,云与雪自天端延伸至地平线,雪絮纷纷扰扰彷佛柳丝飘摇,只是那从天到地的白,似乎是一个人挣扎在茫茫雪海,望不到明天,抓不住未来。
空蒙霏微,谩道昭平心似铁。词赋风流,不尽愁千结。望断天涯音信绝,一端缘生一端灭。
“什么时辰了?”
“将近辰时。”一个太监毕恭毕敬地答道。
言坤立有些不满,“老三怎么还不来?”
那太监毕竟是宫闱老手,一手扶了言坤立便往里走了几步,“兴许是睿宁王先到了。”
言坤立叹了声气,便向里走去。
原本这片竹林茂密得很,天一冷,落叶变成看着泥土的地毯,一踏上去便有清脆的碎裂声。几点从竹枝上挑着缝隙落在地上的雪似梅花零星地开在地上,一不小心便落上了脚印。
周围只有一行几人的脚步声,恬静得诡异。
这里本就是无人之地,言坤立也并未在意。
走了一段路程,他突然停下来,回望四周,心里隐隐不安。
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一股熟悉的气息徘徊在身边,挥之不去。
是你吗?珍妃。
疏密的竹林,一道白影如玄天初降的流星,从斑驳的枝杈中穿梭而过。那端发出轻轻地喘息,像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只是无声的林中,那女子从嘴里呼出的白色眼圈,朦胧细致。她只是向前跑着,没有回头。
那些年那些岁月,一幕幕从脑海喷涌而出。也是那样的冬天,鹅毛大雪,那个女子着一身白色的狐毛轻裘与他擦肩而过,惊鸿一瞥,竟是一生。
言坤立伸手示意侍卫莫要跟着他,自己则飘忽凫起,踏雪无痕,去追那女子。
梧桐微微一笑,便沿着言止息给她的路径飞奔,那条路直通慧隆寺的后院,中无一人,耳边是风在向后退,眼前的枯黄的竹枝消沉。
言止息说,这个时间来可以预见她的亲生父亲。
言止息还说,她可以见言坤立,但是绝不能认亲,为了君阡。
梧桐几乎毫不犹豫地便来了,二十载,即使她在羽府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从来没有体会过孤儿的感受,但当得知自己还有嫡亲嫡亲的亲人时,无论自私也好无私也罢,她都想见到父亲。哪怕,不认也好。
就在言坤立接近梧桐的刹那,他伸手去抓梧桐的肩膀,梧桐向后微仰,整张脸倒挂在言坤立的眼前,只一瞬,又立刻站直了身子,在他发呆的一刻,消失在前方。
言坤立久久地伫立,没有看错,那八|九分像珍妃的容颜,微笑时浅浅的梨涡,和那相近的年纪。
他站了会,亦不知自己如何走到了慧隆寺。
言止息一干人等候在寺院的大门口,看着言坤立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着,便不动声色地走向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君阡混迹在护卫队伍中,却看着这一对父子毫无情感可言,一个是敷衍,一个正失神。
天子人家,向来薄情寡义。
即便,言止息对她的情从不淡泊。
她似乎又开始重新审视,是否自己遗漏了对他的了解。
言坤立随即恢复了他平日里居高临下的模样,严肃的国字脸上是岁月遗留的深深沟壑,灰色的鬓发中散乱地夹着苍白。
“什么时候到的?”
言止息低声道:“刚刚。”
“哦?可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言止息自然是知道他在说谁,动了一边的唇角,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却只是将头低得更下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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