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裳人家都是葡萄架牡丹圃荷花池,偏到了李家就成了丝瓜架南瓜圃养鱼塘,英华也大笑,跟着芳歌走。果然后面是个种牡丹花的高台,此时台上搭着一排竹架子,一般儿开着小黄花,底下结着几个拳头大小的的青瓜,蝴蝶儿翩翩,蜜蜂儿嗡嗡,风吹狗尾巴草摇来晃去,果然一派田园风味。南瓜圃对面有个不小的池塘,中间是一座小上的九曲桥,半塘碧叶半塘柳影,一根钓竿从树后伸出来,还有一只红蜻蜓落在浮子边才露出尖尖角的荷叶上。
“王小姐!”李知远从树后探出头来,微微一笑。那只才落下的蜻蜓振翅飞走了。
英华极是惋惜地看着那只蜻蜓远远落在一片大荷叶上,才回过头来隔着半边池塘行礼。她的白玉耳坠子在斑驳的阳光下,晶莹剔透,微微晃动,就晃进了李公子的心里。
一阵微热的风从池塘那边吹过来,荷浪起伏,英华和芳歌衣带飘拂,带着一群待儿穿过荷塘。芳歌好笑的瞄了哥哥一眼,却不停脚,拉着英华直直的经过哥哥身后的小径。
英华目不斜视跟着芳歌走路,心里却在不停的寻思:我昨日是不是做的过了,他会不会看轻我?
大伯中风(上)
芳歌的院子看上去也不大,五间正房之外,只有三间东厢房,西边一带白墙,留着六个石雕花窗,从花窗的格眼里可以看见荷浪柳风。倒是在正房后边还有一排小房,花树掩映中隐隐可见一个半掩的月洞门。
英华一路走过来,便晓得了东边原是主人的正宅。王家买下的西边院落,前两进想是书斋,后三进俱是安置族人的所在。似芳歌这五间正房后面,便有供使女们住的一排房子,不似英华的小楼,楼后两畦绿葱之外便是高墙。
芳歌的东厢三间并无隔断,一边儿是书架书案,墙上挂着一架古琴,一边儿窗下摆着两只大绣架,靠墙摆着两个架子,上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料子和一格一格分颜色的的绣线。一个妇人正坐在一张绣架前拈着针儿不晓得绣什么。
芳歌引着英华进来,笑道:“英华姐姐,这是我沈姐。沈姐,这是隔壁王大人家的二小姐英华姐姐。”
那沈姐抬起头,现出一张和芳歌□分相似的面庞。英华看她年纪不小,芳歌待她又很尊重,再一回想那日芳歌两个听讲她受欺负又怒又急的情形,就晓得了这位沈姐必是芳歌兄妹三个的生母。既然是生母,那自然要格外客气些,沈姐站起来万福才到一半,英华已是抢着福了一福,笑道:“沈姨娘。”
沈姐手忙脚乱,没口子道:“不敢当,不敢当。”
英华待自己的生母这般客气,芳歌心里欢喜极了,把沈姐按到一张板凳上坐下,笑道:“沈姐,你坐罢,青阳到哪里去了?他这几日嚷着要见英华姐姐,偏英华姐姐来了他又跑的影子都不见。”
“青阳的功课还不曾完,怕是还在老爷书房。”沈姐才坐下又站起来,满面笑容道:“我去瞧瞧罢,厨房里待烧中饭,也要去看着。”
芳歌忙站起来,英华也跟着站起来,两个送沈姐到阶下,方回东厢闲话。
英华信步走到绣架前细瞧,那只绣架上绷着一块大红的锦缎,是一副将绣完的百子图,除去右下角的一个童子只勾了个轮廓,那九十九个童子眉眼各不相同,穿的衣衫也各式各样,童子们或是拍球,或是斗虫,或是放纸鸢,或是嬉水,俱都活灵活现似生人一般。英华在京城也曾见过不少人家都有百子图的屏风儿,却没有哪一副比得上这副好,配色又均匀,构图也恰到好处,人物儿又活泼,好像吹口气就能活过来似的。
英华自家没有耐性绣花儿,但这幅百子图实在爱煞人,她伏在绣架边细细赏玩,不住赞叹。
芳歌抿着嘴儿笑道:“这些都不算什么,还有更好的呢。”拉着英华到另一边,指着书桌上摊开的一幅画儿道:“英华姐姐,你看这是谁?”
这幅画儿用工笔细描出远山近水,杨柳依依,马车停在右下,当中一位丽人牵着一匹红色俊马,衣衫飘飘,神采飞扬。
那丽人的衣裳有些儿眼熟,眉眼更是眼熟,与英华镜中的模样像到九成九。英华快活的捂住了自己的脸,欢喜道:“这画的是我?画的真有些像我呢。”
芳歌只是笑,英华又问了一回,才答:“自然画的是姐姐,姐姐可喜欢?”
“喜欢。”英华抱住芳歌跳跃,“芳歌妹子,你画的真好。”
芳歌笑容满面将画儿卷起,道:“明日叫哥哥送到县里裱起来,后日妹子亲送到府上去。”
“谢谢妹子。”英华一边寻思要寻些什么稀罕物件与芳歌回礼,一边问:“妹子的工笔甚好,学了几年?”
芳歌笑道:“家兄曾在泉州正经拜过先生学画的,妹子偷学了几日,也只能画个绣花样子。”
“芳歌妹子的画很好了呀。”英华笑道:“我也学过几日,怎奈画山不是山画水不是水,先生无法只有罢教。”
芳歌有些不相信的看着英华。英华涨红了脸道:“实不相瞒,奴还不会绣花,针线上也不大会。”
芳歌愣了一会,笑道:“其实妹子学弹琴时,一口气气跑了三位琴师。母亲无可奈何,也只有罢手,那琴只有挂在墙上遮洞。”言罢和英华相对大笑,两个都觉得对方实在有趣,实是可以深交的好朋友。
且说柳氏和陈氏两位夫人闲话,左右不过说些娘家在哪里,还有哪些亲戚做了官之类的闲话。柳氏看芳歌很顺眼,陈氏看英华也合眼缘,两个做母亲的膝下都有儿子,都暗暗使劲儿要旁敲侧击小姐们的底细,也是越说越投机。管家带着戏班的班主一连上来几次,因两位夫人谈兴正浓,又默默退了下去。
那个班主急的了不得,一再恳求管家:“孩子们都妆扮好了,再不开锣,日头一晒汗一浸,妆都糊了。”
那管家叫班主缠的无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带他上来请夫人们挑戏。
陈氏让柳氏先挑,柳氏随便挑了一出吉利戏文,两个听了一回戏,青阳蹦蹦跳跳过来见母亲,又与柳氏行礼。陈氏将这个小儿子搂在怀里问他功课,又叫他坐下听戏。青阳笑道:“几日不见英华姐姐,想念的很,我去和英华姐姐说几句话再来,可使得?”
陈氏啐道:“才比桌子高一点儿,讲起话来老气横秋的。你去罢。”又笑对柳氏道:“瞧这个孩子的亲热劲儿,若是再大几岁,怕不是就要缠着我去府上求亲——英华小姐今年也有十五了罢,可说定了人家?”
“过了五月就喊十六了。”柳氏微笑道:“虽然个头生得不小,其实心性还和孩子似的。我们老爷也舍不得就把她许人家,还要留她几年。”
柳氏这话隐隐带着拒绝的意思,陈氏不好再问下去,端坐着听戏。柳氏虽然看芳歌甚好,一则耀宗也才二十,婚事上并不着急。二则和芳歌才见过两面,并不晓得人家的性子如何,打听得她不曾订过亲也就罢了,三则耀宗的婚事还是要他父亲做主,做后母的遇见好的与他留意也罢了,并不是急得来的事。陈夫人不言语,柳氏也就专心听戏。
中午歇了戏吃毕午饭,陈氏因年纪大了困倦要午睡,就喊芳歌陪柳氏母女听戏,这边才开锣,王翰林突然使了管家过来请柳氏和英华回家,原来大伯不晓得怎么在书院里中了风。富春书院在富春县城外三里地,离梅里比枫叶村更近些,翰林老爷就把中了风的长兄抬回来,急唤柳氏回家料理杂务。
柳氏便和芳歌说:“家里有事不得不回,休要惊动你母亲,咱们悄悄儿回去也罢了。”
芳歌哪里肯,非要去请母亲起来,英华挽着芳歌的胳膊笑道:“夫人实是倦了才去歇息的,此时喊她起来,老人家走了困晚上又睡不着反而不美。咱们两家莫要行那些虚礼。改日得了闲,我下帖子请你过来耍。”
芳歌只得把柳氏母女送到门口,回来就见哥哥站在二门边怅然若失,不由伸出五指在李知远面前晃了晃,笑道:“哥哥,你发什么愣?”
李知远拍开妹子的手,笑道:“客人怎么好好的走了?”
芳歌便把英华大伯中风一事说与哥哥听。李知远想了一想,道:“母亲那里不是收着什么活络丸,中风能吃的么。你去和母亲说声儿,讨两丸来我送去,人家上回帮过咱们,她家有事咱们也不能袖手。”
芳歌只得去问陈氏,幸好陈氏眯在床上还不曾睡着,就取钥匙给芳歌取药,李知远寻了个小锦匣装着两丸药,到王家门首请守门的通报,说李家送药来。
那守门的甚是机灵,忙忙的把李知远请到厅上坐,到梧桐院门口央个婆子进去传话。
大伯睡在书房榻上,耀文和耀廷两个唬得六神无主,只晓得哭,耀宗已经被王翰林打发到县里请郎中去了,耀祖也被打发回枫叶村报信。翰林大人站在门口哎声叹气,家里的男人虽多,却是没有一个能到前头去招待客人的。柳氏情知大伯抬到了家里,后面必有大队人马过来,务必要赶在人来之前把耀宗住的地方收拾出来与亲戚们暂住,梨蕊这头看着人搬二少爷的东西出来,柳氏在那头看着人搬铺盖进去。家里只得儿媳妇黄氏和英华是闲人,柳氏和黄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是不肯使儿媳妇的,想一想,英华昨日还和芳歌兄妹一起出去耍过,就命英华去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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