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太守叹气:“这种事如何说得清,万一那位心思一转非要二丫头呢,咱们丫头的相貌如何你知道,那位又是喜好美色的,怎能不早点防备。”
佟太太垂泪不语,佟太守看着也是心烦:“行了行了,别哭了,这几日你看好了二丫头,别再让她乱走,就在房里呆着,等那尊菩萨走了再说。”说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尽是挠头,“好端端的怎么就跑到这偏僻地方来了,还偏偏住进了咱们家,真是流年不利……惹不起也躲不开……”
窗下人影一闪,听听房内再无别话,轻手轻脚一路溜进了隔壁跨院。
跨院里大小姐佟秋雁正要就寝,见贴身丫鬟面带异色溜进来,知道有事,挥手将屋内其他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
“小姐,老爷要将二丫头嫁给张家呢!这怎么好,快想想办法啊!”贴身丫鬟一脸焦急,凑近了低声禀报。
佟秋雁一愣:“为什么?你仔细说。”
这丫鬟就将她去正院送东西偷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佟秋雁闻言沉默半晌,问道:“父亲真的说过‘宁可得罪巡抚’的话?”
丫鬟猛点头:“就是这么说的,似乎那人十分惹不起,还说什么朝堂之争,奴婢也不懂,但是老爷和太太都说了,宁可不要富贵不要飞黄腾达,也得安稳过日子,不能闹得粉身碎骨,所以才要把二小姐嫁给张家躲祸。”
见主子似乎并不着急似的,丫鬟急道:“小姐,张家是太太挑了许久才给您挑出来的好人家,虽说二小姐是您胞妹,可也不能……再说,如果二小姐嫁了张家,万一那人还要娶咱家的小姐,难道让您去顶上?嫁张家是正室太太,给那人可是做小妾。”
丫鬟莽撞无知的胡乱猜测着,佟秋雁一贯温柔的眼里似有火焰跳动,“那人住在咱们家?”
“嗯,听老爷说就在前院客房,占了最大那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老爷太太不明说,总是那位那位的叫着。”
佟秋雁目光一闪,腾地站了起来。“将你衣服换给我。”
“啊?”丫鬟愣住。
大概一刻钟过后,佟府小花园看门的婆子被人从梦中叫醒。“妈妈,劳您开门,我去外院找阿强。”
婆子睡得迷迷糊糊,睡前又喝了酒,小门房里烛火昏暗,来人站在门口灯影中,只大致看得清衣衫。隔三差五总有这类事发生,婆子打个呵欠,没太在意,悉悉索索掏了钥匙开门:“是大小姐跟前的英儿姑娘吧,又找你阿强哥?你们也怪苦的,还不知道阿强能不能陪到张家去呢,到时候你们俩可怎么办。”
絮絮叨叨的开了门,又接了来人递上的几枚铜板,婆子揉着眼睛又去睡了。睡前还有些愣怔的想,怎么今天英儿姑娘不爱说话呢。
佟府客房最大的那间,灯火尚未熄灭。有男子颀长的身影落在窗棂上,似乎正在案前捧卷,宽大袍袖的影儿拂过纱窗,像是野渡的鹤。
“什么人!”压低的喝问中,雪亮刀光划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弧度。
身量苗条的女子摘了头上风帽,被突然出鞘的弯刀吓得有些声音发颤,但仍然坚定地站到了客房檐下。
“佟家人,请见贵客一面。”
持刀护卫冷眼看着少女姣好面容在灯光映射下泛起动人光泽,无动于衷。
房中灯下的人影未曾移动半分,只有略微慵懒的声音传出来,“进吧。”
房门应声而开,弯刀入鞘。少女喘了两口气,眸光闪动,提起裙摆盈盈跨入屋内,顺手关了门。
……
谷雨那天下了一日的小雨,缠缠绵绵直到半夜。第二日早晨如瑾尚未起身,就听见窗外清脆婉转的鸟鸣莺啼。披了长衣走到窗前,看见院中花蕊吐芳,雕栏飞檐都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氤氲着迷蒙的水汽。天边朝阳照破云雾,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于是心情也跟着欢快起来,笑吟吟叫了丫鬟进屋伺候更衣梳洗。
碧桃半跪在地上举着铜盆,青苹伺候净面,收拾好后寒芳抱着木梳匣子进来,恭恭敬敬打开匣屉,取出大小不一的一整套牛角嵌玉梳,灵巧轻盈地给如瑾通头挽发。
见如瑾心情颇为不错,寒芳试探着夸了几句如瑾的头发,如瑾笑笑。寒芳就说:“奴婢给您做了一个香囊,香料奴婢不懂,到时请您跟前的姐姐们帮着装吧,奴婢绣好了花样就送来。”
如瑾道:“你手巧,想必花样好看。”
寒芳笑道:“其实奴婢挺笨的,是遇上了好师傅肯悉心教导,奴婢才学了一些皮毛,您没见过师傅的手艺,比奴婢可强多了。”
“哦?你师傅是谁?”
“就是针线房的谷妈妈。”寒芳一边挽发,一边透过镜子飞快看了一眼如瑾神色,“奴婢入府后先是做杂役,后来针线房缺跑腿小丫头,就分了奴婢过去。谷妈妈待人和善,见奴婢年纪小又肯学,平日没事时就教给奴婢针线刺绣,奴婢这梳头的手艺也是她教的呢。”
如瑾就知道寒芳不会无故提起师傅,原来却是针线房的人。
“你想说什么?”如瑾转过头,直接看住了她。
寒芳猝不及防,手里还握着如瑾一束头发,差点拽疼了她,慌忙撒手。
“姑……姑娘……”
如瑾弯起嘴角:“你懂得试探,很伶俐。可在我这里不必拐弯抹角,想说什么,想求什么都只管开口,你可曾见过碧桃青苹跟我绕来绕去的说话?”
寒芳被如瑾敏锐而直接的反应吓住了,连忙跪下去:“姑娘恕罪!奴婢……”
“你说吧。”
寒芳抬眼觑着如瑾神色,只踌躇了一瞬,俯身下去重重磕了一个头。
“姑娘,谷妈妈年纪大了,刺绣做了一辈子绣花了眼睛,她又不是府里死契的下人,原是因为早年名声好被招工进府的。针线房管事们嫌她如今不得用,似乎快要将她辞退了,顶多也用不了几个月。奴婢想求您给个恩典,让谷妈妈能在府里继续做事。”
如瑾颇有些意外,“你对她倒是有情有义。”
寒芳道:“奴婢从小没娘,谷妈妈独身一人,待奴婢就像亲生女儿似的,如今她不能再做绣活,出了府也不能养活自己,奴婢不忍见她老无所依。”
如瑾盯着她只不做声,寒芳缩了缩脖子,跪得更加恭敬。
如瑾没再理她,“青苹,给我梳头。”
“姑娘……”寒芳待要出口的话被如瑾清冷的脸色吓了回去。
青苹应声,飞快地拿了梳子,三下两下挽起如瑾一头长发,虽不如寒芳梳得式样讨巧,也是体统的小姐发式。
如瑾抹了面脂,换了衣衫,走去外间用晨起的点心。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看一直跪在那里没敢挪动半分的寒芳,轻飘飘丢了一句话。
“你是觉着我心地太善,还是觉着我糊涂好唬弄?”
寒芳一个冷战钉在原地,回想如瑾往日笑吟吟看她的模样,额上顿时冒了几滴冷汗。
……
到南山居请安的时候,院子里团团立着的丫鬟婆子比往日多了许多。如瑾扶着母亲刚走到廊下,就听见里头开怀的男人笑声。
秦氏道:“是你叔叔回来了,昨晚到的。”
东府老爷蓝泯带着大儿子常年在外头照顾家里生意,经常不在家,自如瑾重生之后,还从没有见过他一面。
母女二人进得房内,罗汉床上蓝老太太正满脸笑容让丫鬟端果子,如瑾很久没看见祖母这样高兴过了,之前就算笑,眼睛里也有雾霭蒙着。
二老爷蓝泯正在母亲跟前凑趣:“……儿子在外头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总觉着心里空落落的,如今吃了母亲的点心才知道,原来外头东西再好都不如母亲给的好,都是没有家里味道的,更没有娘疼儿子的心。”
蓝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指着蓝泯直说:“就你这张嘴!我跟老侯爷都是笨嘴,不知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儿子。”
张氏赶紧笑着说:“二老爷是随了您的慧心,只在嘴上说出来罢了,要论聪明通透可远远不及您,老爷昨儿回来还跟媳妇说,有批货差点让人诳了去,幸亏他及时反应过来才没酿成错,但要是您在跟前盯着,一早就发现对方的歪心思了,哪还有后来的事呢。”
蓝老太太难得给了张氏一个笑脸,拢了拢并不乱的头发,道:“我这几年可不如从前了,家里还能看顾些,要说外头还得是泯儿操心。”说着又想起媳妇话里提起的事,问道,“什么人起的歪心思,后来怎么处置的?”
蓝泯故作嗔怪地看了张氏一眼,回道:“没事,一个新入行的不懂规矩,也不知道咱们底细,儿子将他送官了,咱们没损失。”完了又带了些为难的神色,慢吞吞说,“母亲您也是,儿子都这么大了,孩子们都在,别总泯儿泯儿的叫,让儿子怎么在他们跟前立威。”
“你还立威?”蓝老太太指着他笑,“就你整日没皮没脸的,威风早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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