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脂含着饭笑眯了眼:“好吃吧?我最爱吃这个,就知道姐姐会喜欢。平日里就是没有别的菜,光靠它我也能吃下两大碗饭去。”
“两大碗?”碧桃做出吃惊的样子逗她,“可真能吃,难怪你比荷露圆润。”
“荷露比我还能吃呢,就是吃了不长肉!胡嬷嬷说,她都把饭糟蹋了。”
“你才糟蹋饭!主子也不长肉,你说我不就是拐弯说主子?”荷露举筷子敲菱脂的脑袋。
“主子吃得不多,你能跟她比吗?”
“那你更不能比了。圆乎乎的,又笨头笨脑,跟小猪似的。”
“胖怎么了?王爷还说胖点好,嫌主子瘦呢。”
两个丫头你来我往地斗嘴,碧桃看着有趣,笑呵呵地分开了两人,“快吃饭,光顾说话,一会我跟冬雪都把菜吃光了。”
荷露哼了一声:“看在碧桃姐姐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菱脂埋头吃饭,给碧桃碗里添了一条鸡腿。
三个人都是笑眯眯的,热闹融洽。冬雪在一旁赔笑,抿了抿嘴,也埋首吃饭,只是眼中略有黯然。两个小丫头跟她相处的时间比碧桃更长,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将她当成亲密姐姐当着面说笑打闹。
几个人吃了一会饭,因为争着给碧桃添菜,荷露菱脂又闹了起来,嘻嘻哈哈的。冬雪笑着数落:“你们两个小蹄子,快好好吃饭吧,这样闹得碧桃姐也吃不好了。跟你们一起吃饭这么久,也没见你们争着给我夹菜吃。”
菱脂憨厚一笑,不好意思地给她碗里添了一个肉丸子。
荷露道:“碧桃姐姐是客嘛,主子吩咐要好好招待呀。冬雪姐你也该给碧姐姐添菜,怎么反倒吃起醋来了。”
“你才吃醋了。什么话都乱用!”冬雪笑嗔。
一桌人说笑着吃饭。
菱脂将褚姑腌鹅掌的办法教给碧桃,一板一眼说了半天,最后道:“做菜讲天分,就是用一样的法子,别人做出来也不会比褚姑做得好吃。姐姐要回去做个蓝夫人吃,还不如直接去厨房带一坛子走。”
冬雪骂她:“真不会说话。你怎知碧桃姐就做不出来?”
碧桃笑弯了腰,捂着肚子将菱脂拉过去坐到身边:“你这孩子真有趣。”
“她就是笨。”荷露插嘴。
碧桃笑了一阵子不由感叹:“你们这里真好,每天嘻嘻哈哈的,想必主子过得也很开怀,等我回去说给太太听,她就更放心了。”
冬雪笑道:“觉得我们这里好,不如你也留下来。”
“我倒是想留,可王府又不是我家开的,想怎样就怎样。”
“怕什么,主子用惯了你不说,方才王爷还主动和你说话呢,可见也对你青眼有加,他每日往这里来可很少跟我们说话,不信你问她们。”
“嗯,是。”荷露菱脂一起点头。
碧桃奇怪地看冬雪。本是开玩笑而已,怎么她还头头是道分析起来了。见她笑盈盈的样子,也不知是说笑,还是心里真这么想,遂道:“那我也不能留啊,菱脂不是说了么,还得我带鹅掌回去给太太吃呢。”笑着将此话揭了过去。
上房里,长平王和如瑾吃完了饭,两人一起出了院子,到附近园子里转一会散步。腊月响晴的午后,天高而澈,蓝汪汪的像凝住的上好琉璃。栖冬的麻雀在灌木丛里蹦跳飞扑,偶尔叫上几声,见人来了也不忙着躲。
长平王将如瑾的斗篷紧了紧,动作温柔自然,像是做了千万次已成习惯似的。“数九寒天,呵气成冰,你才来京一年多,不习惯吧?”
“还好。今冬比往年还暖和些。”
如瑾依着他,两人并肩而行。她并不能告诉他,其实自己是在京里住过好几年的,当日那些浮华或者孤寂的一个个冬夜,才是真的寒冷透骨。
惦记着冷宫失火的事,便问起,“……适才你急着吃饭,可是上午忙坏了吗,怎地去这么久,宫里如何?”
“倒不忙,是父皇那里下朝晚,光在外头等就等了大半日,所以耽搁了时辰。”
如瑾略微放心,不过也奇怪,“怎么临近腊月下朝还晚?那些堂官不急着过年么。”
“呵呵,贝首辅要表现自己勤于政务,自然喜欢事无巨细都放到朝上讨论。另外腊月里我们过年,北边那些鞑子却正是缺吃少穿的时候,难免犯关频繁些,听说最近又有几次战事,想必也会朝议这个。”
鞑子犯关?大燕不是许多年太平无事了么,怎会突然有敌来犯。
看到如瑾惊讶的神色,长平王笑道:“每年冬日都有,并非大举犯边,都是小股部落的游骑到边镇滋扰,抢些村落或者商旅,匆匆来去,到了春夏草长之时他们也就消停了,因此朝廷上下从不将这当回事,所以寻常人不大知道。”
如瑾便明白了原委。北方关外是游牧民族的天下,陈朝时还建过一国称魏,占过陈朝好大一片疆域,及至燕太祖建国,挥兵收复失地,将魏人一直赶回草原老家去,在边关设立几大边镇驻防,魏国自己内部各部落又因大战伤了元气,内斗不断,最终分裂成几块,再无南下的力气,大燕北方这才太平。可魏人游牧的习惯不同于农耕,到了冬日就是难熬,觊觎燕地富庶,自然在熬不住的时候过来抢粮抢物度日。
这虽是可以理解的正常现象,可,既然每年都有滋扰之事,朝廷为什么不彻底解决了?起码,也该认真对待。
“边镇驻军无数,每年都不能阻止鞑子犯边吗?边地的百姓也是大燕子民,朝廷不当回事,就容着他们年年被人欺负?”
长平王微微一笑:“若阻止,怎会阻止不了。只不过小股来犯不成气候,顶多来一队骑兵抢些粮食,烧一两个村子,杀几户人,掳些男仆女奴回去。大燕疆域广阔,子民无数,少百十来人算得了什么,堂官们日理万机,哪里有精力分薄给穷乡僻壤的贱民。”
微风拂过,如瑾听出他言语里不加掩饰的讥讽,以及,隐匿的杀机。
“阿宙……”她轻轻握住他的手。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必有与皇帝和堂官们不同的想法,可只能冷眼看着,插不上手,说不上话。这是他目前力所不及的难过之处吧。她便不往下问了。
长平王侧头冲她笑笑,自己主动说起来:“魏地与咱们接壤的寒妲和卧尔骨两部,每年还象征性地朝贡示好,勉强算是属国了。属国怎会犯边?若有滋扰,也是下头流民马匪不懂事。朝廷自然不能跟”马匪“一般见识,滋扰的军报奏上来,最终也只是行文责令当地剿匪。又去哪里剿?难道灭了人家部落吗?一来二去,下头也就不报鞑子犯边了,统一都说是流寇扰民,反倒还能跟朝廷要些剿匪的钱粮,总比担上虚张声势、挑拨朝廷和属国关系的罪名强。”
这……
大燕的天下太平,莫非,都是如此睁眼闭眼的自欺欺人换来的?
如瑾静静望着身边人。
他是笑着的,眉宇之间却是冷峻至极,迎着正午明亮干净的日光,整个人如同冰天雪地里封了千万年的寒冰古玉,光华流动美至极点,然而只能远观,怕一接近,就要被寒气冻住。
唯有两人互握的手心里,有融融一团温度。
“阿宙,说说宫里吧,湮华宫那边太妃文氏是否安然无恙,你知道了吗?”
她引着他想些别的事情,用无关国事的琐碎吸引他的注意。刚吃过饭,动怒不好。
不料他闻言,眼角寒意仍没褪去多少,随口道:“她自然没事。清醒的人在起火时总知道躲避,比疯疯癫癫的罪妇更容易保住命。如今幸存的人都挪到另一处宫院安置去了,对她们来说倒是因祸得福,起码这个年能在不漏风的屋子里过。”
他怎么是这种语气?
“阿宙,难道冷宫起火不是意外?”
是谁闲得发慌,把主意打到冷僻到不能再冷僻的湮华宫里去?如瑾仔细回想那里的人,除了先帝时残留的一些,这一代皇帝倒是也贬过去几个人,但都算是无关紧要的低等妾嫔,并没有谁会威胁到宫中后妃们的地位,不至于招祸吧?
还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发生了异于前世的事?
桩桩件件,这一世较于前生,改变太多了。她不确定旧日的记忆还能不能用到现在。
长平王微微沉吟,并没有马上回答,牵着她的手又走了一会,穿过一片冬日仍然青翠的小竹林,穿过结了冰的曲水回廊,到一处敞轩里稍稍歇脚。
远远跟随的丫鬟吉祥快步抱了软垫放在竹椅上,然后退下,和至明等人一起遥遥站在几丈外等候传唤。主子们并肩散步说话的时候,她们都不往前凑。
长平王拉了如瑾坐下,“这里背风,坐一会吧。”随即笑道,“原本踌躇要不要与你细说,不过,你太聪慧又喜多思,瞒着你,反而会让你心中惴惴,倒不如说开了好。”
于是便将弘度殿里萧宝林的事情大致相告,之后笑问,“所以你来猜猜,湮华宫失火会是什么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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