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次的罚跪并不算是正规,旁边连个监督的人都没有,空荡荡的殿里只有如瑾一个人。她完全可以不跪,站起来走动也是没人管的,就连她自己走来梵华殿的路上,也在琢磨如何投机取巧。
可是,当她的膝盖触碰道鹅卵石的那一刻,那种刺骨的疼痛仿佛带了一种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继续体会下去。
体会疼,体会带着挠心的痒,像几十几百根绣花针扎在骨头里,又像无数蚂蚁在啃噬皮肉,然后渐渐的,变得麻木,直到无知无觉。
这切实的痛苦让如瑾觉得,自己距离前世的生活贴近了。
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这一世随着源头危机的一点点解决,那些日子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她很少再做关于前世的梦,很少从惊惧的梦中醒来,当下的生活在慢慢变好,特别是近来看着母亲和睡梦中的小妹妹,她甚至觉得,终于可以抛开前世了。
可是跪在这里之后她才知道,有些事,现在还抛不掉,也还不能忘。
前路还长着呢,她不能失去警惕之心,还有许多事要做。跪在这里好好体味一遍前生,对于未来大有裨益。
佛案上香火袅袅,上好的伽南香料充盈着屋子,自称一方天地的小小殿宇里,时光变得漫长。
院子里有脚步声,有时是轻缓到几乎听不见的,有时是略重一些的,如瑾能分辨出那是梵华殿的慧一法师和两个杂役内侍,没有妃嫔过来的时候,这院子里只他们三个。
“这位檀越,老衲可以进来么?”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轻轻的脚步声缓慢接近,如瑾听见一把洪亮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见肥头大耳的慧一和尚,本就狭长的眼睛被脸上肥肉挤成两条缝,却挡不住里头精光乱闪。
“大师请进,恕我不能见礼了。”
前世的宫廷生活,这肥和尚算是如瑾记忆里为数不多的趣味所在。每次看到他一脸算计却要故作高深的样子,她都想笑。这和尚借着给嫔妃开光灵符护身符之类的,可没少哄骗金银财宝,听说他那从不开门的西偏殿就是堆放财产的地方。
“女檀越客气,老衲一介凡僧,当不得礼。”慧一将肥硕的身子挪进殿来,露出慈祥的微笑,身上金光闪闪的袈裟比菩萨身上披的还要光华夺目。
沉浸在灰色记忆里的如瑾被他打断思绪,心情也被他那一脸神棍式的笑容感染,稍微好了一点。
“我是今日来参选的秀女,受庆贵妃的吩咐过来罚跪的,要跪上三个时辰,占了大师宝地,还没跟您告罪。”如瑾交待了自身来历。
“呵呵,你来做什么老衲不管,进来这里,是要知会女檀越一声,一会会有娘娘过来还愿,在正殿那边,檀越不必惊慌,她们停一会就走。”
“多谢大师相告。”如瑾领了对方好意,又问,“不知是哪位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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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送票送道具,题外话这里写不下大家的名字了……统一说声谢谢,非常感谢各位姑娘。今儿又更晚了,抱歉。
205 又见七王
“好叫女檀越知道,是西翠宫的陈嫔娘娘,当今长平王爷的生母。”慧一和尚答道。
陈嫔?如瑾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沉默寡言的身影。
“原来是她。听说陈嫔娘娘素来信佛,经常抄写经文,供奉菩萨,是很虔诚的信徒。”
“正是。宫里信佛的人不少,不过论起虔诚,陈嫔娘娘是数一数二的。”
两个人笑着闲聊几句,慧一和尚的目光落在如瑾膝下的鹅卵石上,“女檀越腿上疼不疼?老衲这里有开过光的一串檀木手钏,戴在身上有辟邪阻病痛的功效,看女檀越颇为辛苦,不如容老衲将手钏娶来,为檀越减缓痛苦?”
“我姓蓝,请大师不要‘檀越’‘檀越’的叫了,不太习惯。”如瑾每听这词一次,就有被这胖和尚当成金主的感觉,“多谢大师慈悲,那么就劳动大师取手钏吧。”
慧一满口答应,挪着肥胖的身子出去转了一会回返,手上多了一挂圆溜溜的檀木珠子。
如瑾含笑看着他。
“蓝小姐,这串珠子在佛祖面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日,每日早中晚由老衲诵经加持,到最后一日又做了整整九个时辰的法,这才得成,可谓来之不易。老衲为了它,瘦了好几圈。”
慧一并不马上将手钏递给如瑾,站在那里絮叨了半日。
如瑾很认真的听着,不时点点头,却不接话。
慧一又念叨了一会,发现如瑾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思,最终清了清嗓子,口诵佛号:“看蓝小姐的态度就知小姐是诚心礼佛之人,既然如此,老衲也就不让小姐多破费了,这手钏若是交到哪位娘娘手中,至少要供奉百两银在佛前,小姐心诚,供奉五十两就好。”
如瑾暗暗感叹,还是一如既往的心黑脸皮厚啊。
落选的罚跪秀女都不放过,大喇喇的就直接说要供奉银子,连个修殿镀金身的借口都不找,他是从哪里看出她能掏出五十两银子的?
“大师,我家里不宽裕,活了这么大,我也没见过五十两银是什么样子,这手钏您还是留给有缘的娘娘吧。”
如瑾转了身,重新对着菩萨长跪,腿上已经没有了知觉,木涨得紧,弄得她一身冷汗。跟慧一说了这半天话,消耗了许多力气。
“蓝小姐,其实世间许多事是讲缘分的,礼佛也不例外。今日你来梵华殿岂不是一场佛缘吗?五十两没有,二十两也是可以的。”
就那种品相的檀木珠子,二十两能买好几串呢,他倒是不肯吃亏。
如瑾索性不搭理他,腿上实在难受,她准备结束这场罚跪,舒缓一下筋骨。
就在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打断了慧一的絮叨。
“怎么,法师又在跟人推荐开光的法器?不知这次是什么东西,又让您费了多少修行才制成的啊?”
如瑾一惊,挪动腿脚的动作停了下来。
男子的声音,且不是陌生人。
她转过头,看见一袭墨色暗流云纹的长袍。金冠束发,玉带缠腰,他手中撑着的紫竹伞绘着疏淡的星和月,月下玉簪开得正盛,盖过了院中桃李风光。
“王爷,您来了。”慧一唱了一声佛号,掉转肥硕的身体和来者打招呼。
长平王竖掌还礼,目光从慧一身上溜过,落在半坐半跪的如瑾身上。
“……给王爷请安。”如瑾惊愕之下省起彼此身份,连忙挪动身子要行礼,可没等起身就摔了下去,腿脚都麻透了,根本站不起来。
长平王乌色的眸微微暗了一下,很快又被笑意遮掩。
“免礼。”
一个轻柔低微的声音传过来,几乎被雨打伞面的声音覆盖。“宙儿,怎么又和大师开玩笑,佛前说错了话,佛祖是要怪罪的。我们今天来还愿,你若总是怎么不着调,还不如不带你。”
浅石青色宫裙轻缓飘至偏殿门口,仿佛一朵柔软的云,那衣裙式样十分简单,只在袖口衣襟镶了几道暗金色的滚边,有着不显山露水的沉凝气。
一个看上去有五十岁的瘦小妇人站在长平王的身边,被长平王挺拔的身子衬得更显矮小。妇人脸上带着嗔怪的神情,可看向长平王的时候,满眼都是关切,就连眼角颇深的细纹都被那份关切冲淡了。
是陈嫔,只有四十岁,却因早年辛苦劳作和长年清苦的生活而面露老态的女人。
长平王朝陈嫔笑了笑,说了句“儿子下回不敢了”,便转向了如瑾,“这是我母妃。”
这态度随意而颇为亲昵的介绍,让如瑾面皮微红。
他怎能当着旁人这样和她说话……
如瑾低下了头,努力将身子挪成了跪伏的姿态,“给陈嫔娘娘请安。”
陈嫔上前几步,亲手扶正了如瑾的身子:“不必多礼,你跪了多久了,慢些起来,别摔着。”
如瑾有些惊讶,陈嫔明明刚来,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罚跪的?抬眸对上这位老妇人的眼睛,更为那眼中透露的别样情绪而惊疑。
那眼神,带着探询,带着欢喜,还有慈爱……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彼此身份悬殊,向来低调的陈嫔为何会对她流露出这些复杂的情绪。
如瑾不由转目看向长平王。
那人笑眯眯站在门口,一脸心满意足。见她看过来,还朝她眨了眨眼睛。
如瑾只觉得腿上的酸麻疼痛一直蔓延到心里,让她几乎要昏厥过去,再也不想看陈平和长平王这对母子的表情和眼神。
陈平招呼了随身的宫女过来,搬了一个小锦凳,帮着如瑾挪到了凳上。
“多谢娘娘。”如瑾用力握住了锦凳的边沿,咬牙忍住腿上的难受。这份痛苦让她又记起前世凌乱的画面,意识也清醒了一些,能够冷静面对面前的母子了。
“我来这里是还愿的,前些日子宙儿生病,我在佛前许了愿,要抄一千本经文,今天过来供奉抄本。能在佛前遇见,也是你我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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