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绍此时只觉诧异,忽然风停雨收,必然是应璟停了手。那日他在牢中明明动了怒,又怎么忽然罢了手?
她觉得自己似乎从未了解过他。
回到府中,竹秀自然少不得一顿唠叨。荀绍看她人都瘦了一圈,知道她这段时间也不好过,闭着嘴乖乖受教。
吃了顿饱饭,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竹秀叫她好好休息,她却睡不着,从傍晚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直到第二日清早。
整装上朝之前,她找出那份赐婚诏书,仔细纳入怀中。
早朝上,幼帝认真地背了背书,有关大将军遭鲜卑贼人诬陷一事实在叫人愤慨,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到后来自然而然又要将此事交给最信任的舅舅去办。
应璟拱手道:“陛下有命,臣自然鞍前马后,可眼下就要到年关,西域万国来朝,兹事体大,臣实在j□j乏术啊。”
周丰容见他放弃了插手此事的机会,还一脸坦荡,似乎丝毫不惧别人来查,不禁也有些怀疑,难道对付自己的真不是他?
朝中最多的便是墙头草,先前周丰容被冤枉,大臣们都赶着回避,此时见他无恙,又纷纷赶来慰问,一下朝便将他围住了。
荀绍朝那边看了一眼,转身出了大殿,短短几日被囚,身上的官袍都宽大了许多,行走起来衣带当风,反倒平添几分风流气韵,沿途惹了不少目光。
她没有去东观宫,直出宫门,跨马缓行。
天气阴沉,周丰容终于应付完大臣们出宫,天上已飘起飞雪。宫道上本就安静,此时更是悄然无声。
走得好好的,车夫忽然“吁”一声紧拉缰绳停下来,他正想着事情,骤然被打断,不悦道:“怎么了?”
“大、大将军,这……”
周丰容揭开车帘,微微一怔,荀绍跨马挡在车前,一头一脸的雪花。
“大将军终于脱险,下官特来恭贺。”
周丰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抿唇不语。
荀绍趁他不备,忽而跃上马车,直攻向他。周丰容吃了一惊,连忙格挡,哪知她只是虚晃一招,抽出他腰间长剑便跃下了车。
车夫早吓得远远躲开了。
道旁有其他大臣的车马驶来,但大将军的车驾在此,岂敢赶超,只能全堵在后面,见了这幕,纷纷将车帘揭开道缝悄悄观望。
荀绍视若无睹,执剑立在车前,长睫上沾满雪花,说话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八年前凉州生变,荀家军受阻,只有我年方豆蔻,行动自由。当晚我率一百二十轻骑突围出城,疾行数营,然而偌大西北,将领但凡见我一介少女便当做儿戏,无人理会。后来返回途中,得遇大将军队伍,我冒死求援,禀明利害,竟然获援。”
“我永远记得当年那个耳可听忠言,眼可观天下的英武少年,期许有朝一日可与他并肩驰骋,甚至连一个赌约也紧咬着不放,以为终于一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然而我对你有情,你却对我无意,强求终究无益。”她抬眼看着周丰容,自嘲般笑了一下:“所幸我自认已全力以赴,再无遗憾。”
她自怀间取出赐婚诏书,轻轻一抛,挥剑劈成两半。
“从今往后,荀绍与大将军再无瓜葛,但你记着,是我不要你的。”
长剑被重重插在地上,她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驰远。
周丰容震惊地看着雪地上的诏书。
她对他有情?
他以为这一切不过源于她被压制后的意气用事罢了。
在场的人大多没听清楚二人说些什么,但前后动作却看得明明白白,大约猜出了是怎么回事,却又只能装作不知道。
毕竟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在场的人哪个摆脱的了嫌疑?
被堵在最后面的马车里,应璟刚刚放下车帘。
范一统悄悄跑去前面围观了一下,此时嗖一下钻进车内,压低声音道:“真搞不懂这个荀大人什么意思,在牢里的时候不是说什么都不肯丢下大将军的吗?这会儿人没事了,她倒跟他一刀两断了。”
应璟道:“这才是荀绍,就算要断,也绝不弃对方于危难。”
范一统不免感慨:“那荀大人也算有情有义了,大将军委实绝情。”
应璟微微笑了,周丰容为人骄傲,而荀绍这一次随他出征,恰恰踩碎了他的骄傲。他本就无法容忍,回都后又遭遇赐婚,只会觉得荀绍对自己步步紧逼,又哪里会看到她的好?即使荀绍为他身陷囹圄,他也断不会领情。
可荀绍这么多年遭受多少白眼,自尊又岂会比他弱?二人会走到这步,全在他预料之中。
大雪连降数日,荀绍有心回避朝臣目光,干脆称病告了假,在府中窝了好几日。
竹秀已经得知她和周丰容决裂的事,没一句责备的话,反倒夸她做得好。当天特地设案朝西北方向祭拜,对荀绍父兄在天之灵道:“你们家荀绍真有本事啊,当着百官的脸打大将军的脸呢,啧啧啧,看以后还有谁敢娶她!”
荀绍捧着本书装认真,当做不知道她在挖苦自己,结果被她劈手夺下:“当我不识字呢?书都拿倒了!”
她将书一丢,又开始唉声叹气:“原本还以为国舅对你有意,可我这次去求他,他也没出力,想必真是我误会了。”
荀绍干咳一声:“他自然对我无意,不过倒是去牢里救过我。”
竹秀一愣:“真的?那你怎么没出来?”
“我觉得他就是幕后暗算周丰容的人,与他争辩了几句。”
竹秀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揍她一顿解气:“你让我说什么好?他暗算周丰容的事先不管,既然他去救你,你不领情至少也得道个谢,哪有将人气走的道理。”
荀绍撇撇嘴:“反正我与他已经闹僵,今后大约也不会往来了。”
话虽如此,心中多少有些遗憾。和他毕竟已相识多年,尽管道不同不相为谋,也算交情不浅,这次他中途收手,未尝不是顾念旧情。
何况她早就说过出入官场是做好了准备的,如今被暗算,技不如人只能泄愤,反倒显得无能了。
竹秀气呼呼地出门:“好得很,你跟全天下的人都决裂算了!”
大雪足足五日才停,东观宫事务清闲,没人来催荀绍当值,她平常与朝中的人往来甚少,和应璟一断联系,便成了孤家寡人一般,闲得发慌。
周丰意倒是递过拜帖说要来看望,但荀绍明白他是为了她和周丰容的事,婉言谢绝了。
实在无聊,她提了兵器去练武,专门挑雪堆得厚的地方练,将地上踩出一个一个深坑来才罢休,还深觉有趣。
不知不觉玩出一身汗来,却听有人道:“我还以为年纪渐长就会稳重了呢,原来荀东观是越活越小了啊。”
荀绍身形一转,看见应璟倚栏而立,披一件厚厚的大氅,金冠高束,眉眼如画。
“你……你怎么来了?”她颇感意外。
应璟在廊下坐了,敲敲腿,悠悠道:“我听说你将陛下钦赐的诏书给一剑劈了,可有此事?”
荀绍一惊,完了,这下闯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幼帝:诏书,你死的好惨啊!QAQ
应璟:呵呵,耍帅挨雷劈,这下后悔了吧?
荀绍:……_(:з」∠)_
☆、二一章
通常情况下,荀绍不是个冲动的人,这次之所以会选在那么多人的场合了断关系,是因为周丰容曾明确表示出对赐婚传闻不堪其扰。
既然如此,那就当着大家的面断绝关系,省的不清不楚再生出其他揣测。
另外则是她阴暗心思作祟,想要踩一踩周丰容的气焰。
可惜她在西北待太久了,对皇家尊严的意识实在淡薄。偏偏此事已经传到幼帝耳中,她真是懊悔不已。
雪后初霁,暖阳照的人惬意无比,御书房外的地面却是冷得刺骨。荀绍乖乖跪在那儿请罪,应璟在旁提醒道:“陛下很快便出来,我看你挺能对付他的,这次兴许能逃过一劫。”
荀绍听得额角青筋突突的跳:“你不是说以后都不再管我的闲事了吗?”
应璟严肃道:“这是闲事吗?陛下钦赐诏书等同陛下圣驾亲临,你可知自己已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我那免死令牌能再用一回吗?”
“呵呵,首先,那是我的免死令牌;其次,若是次次都能用,那持令者岂不是能为所欲为了?”
荀绍耷拉下肩膀。
没多久幼帝果然出来了,随侍的小太监给他系上狐裘,眼睛早就瞄见应璟,笑着提醒道:“宁都侯来看陛下了呢。”
幼帝迈着步子乐颠颠地走过来,毛茸茸的衣领衬得小脸像颗圆乎乎的粉团儿:“舅舅来了怎么不进去?”
“臣怕扰了陛下。”应璟笑答一句,落后一步跟上他步伐。
荀绍一看幼帝直接将自己无视了,连忙朝应璟使眼色,结果那货也装作看不见她。她悲从中来,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陛下,陛下留步啊!”
幼帝转头一看,嗖地窜开几步,戒备地指着她:“你你你……不许再抱朕的腿了!”
“是是是!”荀绍伸出去的手立即改成握拳,躬身给他捶肩:“陛下为国操劳辛苦了,还请千万保重身体,诏书的事是臣无知莽撞,陛下切莫与臣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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