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此种种,虽然是私下里猜测,但因素日里小古氏对俞宪薇实在不好,很不像亲生母女,所以没人怀疑臧霖说的是假话。更兼碧玺仗着身孕得意,有意压倒小古氏,便是授意姚嬷嬷在其中添油加醋,编了不少好料,一时间小古氏几乎成了个夺人夫婿的无耻之人。只是如今府里小古氏当了半个家,下人们也不敢多说她闲话,只是在茶余饭后悄悄议论几句罢了。
俞明薇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也不知是何心态,鼻涕虫一般粘上了俞宪薇,旁敲侧击,却毫无所获。俞宪薇容忍了两日,便干脆将她拒之门外。
“不像是三太太。”俞宪薇漫不经心地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大约是她想来看看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女知道身世后会多落魄憔悴吧,可惜没让她如愿。”
照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来给两位姑娘添些茶水。”同时打定主意不把薛明简相问的事告诉俞宪薇,免得自家姑娘又要费神多思。
但即便照水不说,半天后俞宪薇还是知道了。
那时她看望了闵氏回来,在一丛四季桂旁边被俞明薇堵住了,彼时刚进腊月,天上正下着入冬头一场雪,薄薄的雪花已经将万物笼上了一层浅淡的银白,而鹅毛似的雪飘飘散散还在落着。
俞明薇裹着一件火红的斗篷站在路中间,双眼通红,脸色却是煞白,看神色十分不善。
因为和闵氏院子隔得并不远,所以俞宪薇并没有带丫鬟随行,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她虽不怕俞明薇,但也不愿意气之争,白白受伤,所以特地往四下里扫了一眼。
俞明薇看见了,冷笑道:“怎么?心虚害怕了?你也知道自己卑鄙龌龊,所以才害怕么?”
俞明薇很少失态,大多数时候无论内心如何憎恶对方,脸上却仍是清淡笑容,现下这摸样有些奇怪,俞宪薇心里疑惑,不欲和她冲突,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走。
“站住!”俞明薇立刻吼道,“我还以为你多清高多傲气呢,也不过是个背地里嚼舌头的小人,你叫照水去跟薛哥哥告我的状,以为这样就能如意了吗?我告诉你,姑祖母看中的人是我,和薛哥哥定亲的人也是我,他们根本看不上你这私生女,你就是诋毁我一千遍也不会看上你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若再让我知道你敢在背后中伤我,我一定要让你不得好死!”
俞宪薇脚步一顿,略停了停,蹙着眉回头看了一眼,便脚步不停,往来时路去了。却并没有进闵氏的院子,而是绕了个圈子,从另一侧回了自己院内,见淡月在杜若秋屋里烧炭盆,便叫了照水进屋,问她薛明简到底是怎么回事。
照水奇道:“是阿贞姐姐告诉你的么?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姑娘,只是觉得薛公子这事儿太缺考量,怕他连累了你。”
俞宪薇听得竟是真有此事,不免皱紧了眉:“你和他说了什么,一字不漏告诉我。”
照水撇嘴,便见她上午遇见薛明简的事复述了一遍,末了还道:“我也是想给姑娘出气,那薛公子也太不自重了些。”
俞宪薇两相比较时间,便找出了症结所在,必是俞明薇在她这里吃了闭门羹,回去的路上撞上了薛明简和照水,之后或许在薛老太太那里也被问了几句,心里害怕,所以才这样失控。
“以后遇见薛公子,一言不发避开就是,不许再顶嘴。”俞宪薇命道,又说,“七姑娘那里你也不必应付,有什么事就推到我身上。”
照水眨眨眼,点头应了。
看这丫头跳脱的样子,俞宪薇只觉有些头疼:“算了,这几天你先在院子里不必出去了,省得七姑娘听到什么找你麻烦。”
照水很不服气,但俞宪薇语气十分坚决,她没胆量违逆,只好委委屈屈应了。
俞宪薇并不想惹事,更不想落个介入俞明薇和薛明简的名声,便拿定主意,在俞明薇成亲之前,再不见薛家人。
谁知她这里才做了这决定,没过几天,待她从外头回来,阿贞又从厨房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
这一日的早上,俞宪薇便接到周蕊儿的信件,说有事相邀,请她过府一叙。
俞宪薇还在热孝中,论理这时候是不该去别人家登门的,且周蕊儿最爱骑马,有了事找俞宪薇都是自己一路骑了马过来,很少有叫俞宪薇过府的时候。且周蕊儿信中所说很是含糊,隐隐透出点不寻常的信息,似乎在告诉俞宪薇,这个邀请她的其实另有其人,俞宪薇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她站起身,往外头看了一眼,入冬头一场大雪是几天前降下的,仍是厚厚实实白毯一般覆盖在地上,墙角几枝腊梅开得极好,红灿灿的,映着白雪,分外有趣,现在已经是腊月了,电光石火间,俞宪薇心头飞快地闪过一个猜想,背心陡然一凉,慢慢咬了咬牙,便决定要去一趟周家。
到了周府,果然如猜想中的,并没有见到周蕊儿,周老太爷独自一人在厅里饮茶,见她进来时脸上并无惊异神色,便知这孩子心里已经有数,他叹息了一声:“有人借了我的院子,想问你一些话。他是菖哥儿的朋友,我也只好同意了。其他人连着蕊丫头都被我遣到后园练武场练武了,路上并没有别人,你晓得地方,自己过去吧。”
俞宪薇应了,又抬头看了看周老太爷神情,见他脸上仍是从容温和,并不见其他,这才稍稍放心了下来。
因着大雪,周老太爷的菊花田早已枯萎,又被雪厚厚盖了一层,几乎成了平地,幸而一路上有人踏出的脚印,俞宪薇才不至于踩错进菊花田里。
临进门时,她心头突然跳得更猛烈了些,很有些紧张,她停顿片刻,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小厅里烧着炭盆,暖融融的,红泥小火炉上还煮着一壶水,嘟嘟直响。旁边坐了个半大少年,手上拿着把半旧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火。
俞宪薇见了他,先是一怔,继而提到嗓子眼的心立刻平静了下来。
夏泓抬头笑道:“怎么,看见是我,有些失望?”
俞宪薇谨慎地摇了摇头,四下看了看:“我舅舅呢?”这小厅是竹子编就,并不很大,一架竹屏风半挡住卧房的门,只能看到内间铺着朴素被褥的床铺一角,但显然,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夏泓却仍执着于前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失望什么呢,难不成你以为这屋里是别人?是谁?你舅舅……还是荆王?”
屋内便如被刺骨北风卷过,陡然一冷,俞宪薇眼神迅速冰冷下来,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夏泓。
夏泓笑笑,放下扇子,提着热水烫了两个茶杯:“这样冷的天,喝一杯热茶吧。”
“你对我舅舅做了什么?!”俞宪薇极力忍耐着惊恐,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更有震慑力。
“朱雀街的腊梅,一日之内便会凋谢殆尽。你从何处得知的?”夏泓一边往茶盏里放茶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你……杀了他?”俞宪薇颤抖着道。这话除了她和顾子锡,再无第三人知道,而且她肯定顾子锡不愿给她惹麻烦,定不会告诉别人,那么,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夏泓才会知晓。
夏泓忍不住笑了,道:“冷静些,先过来坐吧。顾效他好得很,只是老毛病犯了,咳嗽得起不来床罢了。”他指了指自己耳朵,“我听力天生比别人好,怪只怪那天你们站得不够远,所以,话我都听见了。”
俞宪薇死盯着他双眼,似在判断他所说到底是真是假,却半点蛛丝马迹都看不出,半晌,她紧了紧拳,方慢慢过去坐下。
夏泓将茶递到她面前,继续道:“那日上午听见你的话,下午我就带了人去看过了,果然,朱雀街上的腊梅有好些年的历史了,这几年花匠失于养护,染了一种虫害,将内里都蛀坏了,根须也烂了,外面看着好都是虚的,只要一场大雪,土冻住,根须吸不到深处的水,立刻就会枯萎死去。而荆王预定来荆城的日子,腊月前后,正是往年荆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所以,荆王来,腊梅败,这个兆头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而前几日这一场大雪,果然当晚腊梅花就开始枯萎了。你的预言如此精准,”他讲茶杯又往前推了一分,“我很好奇。”大约是知道了俞宪薇很清楚他的真面目,他也就索性不再遮掩,举手投足间,一身凌厉尽显无疑。
俞宪薇脸色很难看,她竭力压抑住浑身的颤抖,才能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所以你就让人帮忙调查了俞家之事,又请了臧霖,让他配合闵家舅父帮了我五姐一个忙。”
夏泓一笑:“李掌柜和店小二、黄三的确是我找来的,但臧霖是顾效亲自去请的,他知道俞如薇是你的盟友,也是你最重要的姐姐,他想让俞如薇立起来,好给你的困局解围,让你将来也有个依仗。这番打算的确不错,只是他本就身体不适,又强行外出,因此引发旧疾一直卧床不起,所以不能去知会你。”
俞宪薇闭了闭眼:“你一直在监视俞家?”不然任凭是多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查到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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