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太太膝下二女一子,唯一的儿子薛明简是年近三十时才生下,看得眼珠子般贵重,从小儿子的饮食起居都是她亲手照顾,并不假他人之手,恨不得一时一刻都不要离了自己眼前。
而薛明简明年就要过十二岁虚岁生日,以荆城当地风俗,这算是孩子在世间站住了脚,可以论亲了。有些人动了心思,便去试探薛大太太的意思,但无论别人或明言或旁敲侧击想攀亲,都被薛大太太拒绝了,因为她和娘家早已商定好,要给孩子们亲上加亲,因薛老太太有疾,她从任上回来侍疾,还没来得及说明此事,只等年后薛大老爷任满回乡探亲时再禀明长辈。
但此时薛老太太突然对小古氏的女儿异常亲热,薛大太太不由得心头警醒,疑心是不是薛老太太要擅自定下小儿女的亲事,越看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十分反感别人染指自己儿子的事,只想立刻把这萌芽掐灭,微一沉吟,便笑道:“怎么不见二弟妹?听说大表嫂也从城外回来了,我与她多年不见了,正想着趁着舅母的寿辰见一见,竟没能见到。”
俞家大房的事当年闹得很大,这些亲友都心知肚明,听了这问话,虽各自品茶聊天,却都有意无意竖起耳朵听这边的动静,俞老太太脸上笑意退了些,道:“大媳妇最孝顺,许愿要为我抄五十七部《无量寿经》散给人结缘。如今经书还没抄完,她还闭关呢。”
小古氏也笑道:“二嫂子身体抱恙,在屋里修养,若是大表嫂想见她,待宴席后我亲自领你去。”
陶三太太突然咦了一声,疑惑道:“不对吧,我怎么好像听说前阵子舅母家两位嫂子都大彻大悟、立地成佛了,要一块儿去城外庵堂里修行呢?怎么竟不是?二嫂子竟是病了?几时病的?可要紧么?我竟一点都不知道,不然,该早早来探病了。”
小古氏不妨她直接来拆台,微怔了怔,看了俞老太太一眼,忙笑道:“这是没有的事,与佛结缘那是要有慧根才能的,除了大嫂那样的菩萨,咱们这些俗人哪有这样的缘法。”
陶三太太抿唇一笑,道:“三嫂子说的很有道理,我先前愚昧,不明白为什么太妃娘娘们都爱去寺庙里清修,现在才知道,原来都是有慧根的缘故呢!舅母家竟出了位不下于太妃的人物呢。可惜这事再好,却到底不能赞一声多多益善。”她年轻气盛,素来快人快语,是荆城贵妇圈子有名的泼辣人。但这话不只泼辣,竟是揭了俞家旧疮疤,含沙射影暗示俞大太太不过是和太妃们一样守活寡才只能入庙里静修,当众笑话主人家的是非,这未免有些过分了。
众人都是知道内情的,听了这话不由想笑,只是碍于顾忌俞家面子,并没有笑出来,却也都忍不住想,俞家逼了一个媳妇进庙里还不够,竟还想逼第二个进去,当长辈的这么喜欢磋磨儿媳妇。耳濡目染,这俞家出来的女子不知会如何蛮横无礼呢。
俞老太太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但因为陶三太太是同薛大太太一起来的客人,她身为主人家不好说什么,只能看了眼薛老太太。
薛老太太会意,瞪了薛大太太一眼:“还不快劝着你妹子些,说话也不知道个避讳,说什么妃不妃的,言及皇家,这也是咱们这样人家能挂在嘴边的话?”她不是陶三太太的亲长,并没有这个权利直接去训斥,但教训自己儿媳还是可以的。
被自己婆婆当枪使,薛大太太只能忍着满心怨气,给陶三太太使了个眼色。
陶三太太被指桑骂槐,心头郁气顿生,却碍于薛老太太是姐姐的长辈,不敢违逆,只得上前福礼道:“侄女不过一个无心的玩笑,谁知两位老太太竟这样多心,还连累姐姐被责怪,这叫侄女脸上心里怎么过得去。”说着,眼一红,竟有些哽咽。
但凡两个女子闹矛盾,无论事实如何,只要其中一方流泪哭泣,情势立刻就会急转直下,那哭得一方没理也变成有理,尤其是当另一方是两个长辈时,更显得是长辈在欺凌晚辈、无理取闹。
陶三太太说风就是雨,薛老太太被弄得实在没了脾气,没好气道:“罢了,这家里正办着寿辰呢,在这里哭什么,也不怕人笑话。老大家的,带你妹子下去洗把脸,收拾收拾再来。”
小古氏忙上前,笑道:“我领两位去吧。”
俞老太太看着三儿媳的背影,不由皱了眉头,低喃道:“果然是差了点。”小古氏比不上吕氏,甚至连王氏都赶不上,方才这个情形,若在自己跟前的是吕氏,必能不动声色刺回去,叫陶三太太自讨没趣,便是素来不够圆滑的王氏,纵然会闹僵些,却也不至于输阵。唯有这三媳妇,从小就有些畏畏缩缩,行事只求安稳,遇到难事便不出头,方才就由着陶三奶奶得寸进尺,竟让自己两个半百老人上阵,等事情落定了,她再出来充好人得宽厚名声。这样的性子,怎能撑得起家业。果然当初不该一时心软,念及大嫂素日的情谊,答应了她临终前的请求,倒给自己家惹了后患。
薛老太太见气氛被弄得有些冷,有心宽解,便拉了俞宪薇俞明薇两个在身边坐了,又和俞老太太笑道:“你家的孩子我都见过了,我那孙子你可许久没见了呢,他早说要来给舅祖母磕头的,不如叫他进来给你瞧瞧,看比你家亲孙子如何?”
俞老太太勉强笑道:“我总记得他是个抱在怀里的奶娃娃,一晃竟也满了十一岁了。”
薛老太太笑道:“可长高长大了不少呢,前几年随他父亲在任上,上个月才回的家。还没来得及拜见你。”说着,便命身边丫头,“去叫三少爷来。”
小丫头答应着去了。不多时,领来一个穿金镶连云纹锦团花红衣的小公子,粉妆玉砌的,因实在生得太好了些,竟像个带了几分俊俏英气的小女孩。
众太太大都是有儿女的,见了这小公子不由都生出疼爱之心。众人热切目光下,薛明简给两位老太太行礼,又给厅上众客人行礼,既礼数周全,又镇定自若,落落大方。
众人见了,不由更加赞叹。
薛老太太得意笑道:“大嫂,我这孙子比你家的如何?”她们姑嫂亲厚,更兼年纪大了,说话也少了忌讳。
俞老太太啐了她一口:“说什么你家我家的,难道你不是姓俞?”又把薛明简招到跟前,问他如今每日读的什么书?平时爱吃什么,爱干什么。
薛明简一一回答了,口齿清晰,条理清楚。
俞老太太更加欢喜,眼光扫到旁边坐着俞宪薇姐妹,便让她们过来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晚了点,实在太卡了。~~o(>_&1t;)o ~~
多谢衣衣衣姑娘的地雷,╭(╯3╰)╮
36第三十六章 花开堪折
早在薛明简进来之前,俞宪薇便在暗自观察俞明薇的动静,她绝不会忘记当日俞明薇烧死自己之时说过的那些话,一字一字,都深深刻在她脑海里。那话语中透露的意思,便透露出俞明薇对这位表兄似乎别有情愫。她眼角余光扫见俞明薇似是有些羞怯,低着头在椅上扭捏,便装作不知道,也不等俞明薇,自己上前几步行礼:“见过薛家表兄。”
薛老太太笑着推了俞明薇一把,道:“明丫头还害羞呢,快,和你姐姐一块见过表哥去。这丫头和简哥儿倒是有缘,连名字都重了一个字。”
身后窸窸窣窣的衣料声,便是俞明薇从善如流,缓缓走上前,在俞宪薇旁边福□,听动作极轻,想必是仪态十分优雅,且说话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甜软娇俏:“薛表哥安好。”
薛明简笑着回了一礼:“两位妹妹好。素来听说舅祖母家两位表妹,颇有舅祖母和祖母少年时的风采,今日见了,才知传言果然不虚。”
俞老太太和薛老太太都是哈哈大笑,薛老太太还指着孙子笑骂:“你这孩子油嘴滑舌,连你祖母也取笑上了。”
俞宪薇自是微笑,要起身时却察觉不对劲,衣摆处似被挂住,身边只有俞明薇,想来很有可能是被俞明薇踩在了脚下。
俞明薇是不是故意所为她不知道,但如果她并没有多这重小心,而是贸贸然起身的话,必然会被衣裳反带得趔趄一把,当众出丑。
这个认知一旦清明,俞宪薇眼中立刻闪过一丝阴霾,她淡淡笑道:“表兄如此夸赞,倒叫我们姐妹愧不敢当了。”说着往前走了一步,似是要去俞老夫人身边,手却藏在袖下紧紧抽了一把裙子。
便听见“哎呀!”一声惊呼,俞明薇滑了一跤,仰面朝天跌在地上,四仰八叉,好生失仪。幸而厅里坐的都是有身份有年纪的老太太、太太们,倒也没人笑话一个孩子,只是变故突生,她们都有些吃惊,忙命人把俞明薇扶起来,看摔着哪儿了。
俞宪薇满脸惊慌,亲自上前抢着将俞明薇扶起,满是歉意道:“我起的太急了,竟没现妹妹踩着我的裙摆,这是无心之过,妹妹千万别怪罪。妹妹可摔着了?我这就请人回了太太,去请个大夫来给妹妹瞧瞧。”全然一副担心妹妹的好姐姐摸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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