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神色一肃:“裴浩然去了哪里?”
子归仍是面无表情,但纤长的睫羽一颤,泄露了不该有的情绪。她是枭卫,忠于主子是天职,但她头一次擅作主张,瞒下了一个惊天秘闻。
子归不说,桑玥暂时没逼她,而是打开了锦盒,取出厚厚一沓子信件,仔细地翻阅,每看一封,心底的疑惑便增加一分。
字迹是裴浩然的,没错,可这些思念的话语……
“妍儿,入冬了,你有没有听爹爹和娘亲的话,多穿几件衣衫?”
“妍儿三岁了啊,会自己穿衣吃饭了吗?”
“妍儿,乱发脾气不是好孩子哦……”
……
信笺下方,有妍儿歪歪斜斜的回复:
“穿了好多,母亲把我果得像粽子。”“裹”字不会写,“粽子”画的图。
“她们要给我穿衣,给我喂饭,我都自己来的,我乖不乖?”
“我不发脾气了,叔叔你回来,我不发脾气了……”一旁,是无数斑驳的泪痕。
……
桑玥看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并非因为这些平淡而温馨的话语,而是这所有的信件和墨迹都是一个成色,上个月收到的信和两年前收到的信同色同泽,说明什么?
说明,裴浩然是在固定的时间内写完了所有信件,再命人按时派送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想给桑妍一个美好的童年吗?前世失去了几个孩子,他也后悔了吗?
桑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厉声道:“子归!你忘了自己是谁,是不是?我问你话!”
子归的唇角抽动了几下,还想隐瞒,但桑玥一记冰冷锐利的眸光打来,她便突然无所遁形了,她咬咬牙,道:“他……死了。”
死了?
桑玥的心剧烈一震,浓睫轻舞,像晚秋一缕孤风吹散了落叶缤纷,吹来了漫天飞雪,心里拔凉一片,她前世有多爱他,今生就有多恨他!但为什么,骤然听闻他的死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敞快的感觉?
她随手放下信件,“死了就死了,有什么不好说的?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子归不语。
桑玥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安,语气越发寒凉了:“说!他怎么死的?”
“他……他为了给你解毒,挖了心头肉做药引。”
子归尽量淡然地说完,桑玥的脸却还是“唰”的一下白了,难怪赫连颖要支走慕容拓,难怪赫连颖说“你有你要守护的人,我也有我要守护的人”,她的解药……竟是必须牺牲一个人的命才能炼成。而裴浩然……他为什么要舍命救她?
子归见状,急忙劝慰道:“主子你别太愧疚,他救你之前就虚弱得不行了,即便他……”
虚弱得不行了……
桑玥的眉心一跳,霍然忆起在碧水凉亭,裴浩然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告诉她愿意跟她厮守一生,那时,她便窥见了他压在墨发下的几缕银丝,只觉那人生死已与她无关,于是她没往心里去。
而今细细想来,大抵那时他便已知自己命不久矣,之所以在三人之间曝光了她重生一事,是因为……他在试探慕容拓吗?
试探慕容拓有多爱她、有多信任她、有多包容她?
也在告诉慕容拓,她前生吃了多少苦,慕容拓便会加倍地疼她、珍惜她、呵护她?
裴浩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四月春光明媚,被窗棂子切碎了铺陈而下,一道道不规则的剪影落在桑玥苍白的容颜上,像洁净的雪地忽而飘过一阵乌云,暗哑的色泽带着压抑的气氛,直叫整个屋子都陷入了冰凉而诡异的境地。
子归默默地打量着蹙眉冥思的桑玥,她极少见到桑玥露出这种疑惑中夹杂了一丝不安的神色,不论时局如何动荡,不论情势多么复杂,这个美丽聪颖的女子总能凭着一腔热血和智慧巧妙地化解危机。
但此时,她惘然了,是的,这种神色就是惘然。
良久,桑玥按了按眉心,缓缓地靠在椅背上,再一抬眸,眼底只剩清明和犀利,子归明白,她已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桑玥拆开桑楚沐的信件,看了白寞的证词,唇角勾起了一个似有还无的弧度:“子归,吩咐玉如娇动手。”
……
晚膳过后,慕容拓去往书房,慕容宸瑞则带着慕容天一起过来探望小拓拓。
自昨晚慕容宸瑞不动声色地示威了之后,小拓拓这个人精再不敢在慕容宸瑞跟前儿撒泼了,慕容宸瑞一抱,他便乐呵呵地笑,又是抓他的眉毛,又是抓他的鼻子和唇,总是,亲昵得不行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斗不赢你,先哄着你。
“天儿,你要不要抱抱景弘?”慕容宸瑞欣喜地问向慕容天,慕容天鼻子一哼,“免了,我可不想像太子府的三名侧妃一样,都中了他的招。”
桑玥在一旁静静茗茶,笑而不语。
屋子里,满是小拓拓的“咯咯”笑声,慕容天嗑瓜子的响声以及慕容宸瑞偶尔发出的几句欢声笑语。
屋外,春风和暖,屋内,温馨和美。
怎么看都是一副温情得无人忍心打扰的画面,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偏偏有人铁石心肠,见不得别人好过。
咻!咻!咻!
数道划破夜空的箭鸣,厉吼长风,穿透了窗纸,直奔屋内之人,子归身形一转,抬脚踢飞了那支箭矢,另外两支却一支飞向了小拓拓和慕容宸瑞,一支飞向了慕容天。
慕容宸瑞抱着小拓拓一跃而起,箭矢擦过他的脚底,刺入了一旁的多宝格之内,震得价值连城的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慕容天则是操起一边装瓜子的碗碟,运足内力砸了过去。
只听“嘭”的一声,箭矢和碗碟同时粉碎,激起一片尘灰飞扬。慕容宸瑞忙将小拓拓护在怀里背过身子,唯恐那些碎末不小心入了他的眼。
慕容宸瑞火大了,把小拓拓给了桑玥之后,甩袖离开了墨月阁,慕容天瘪了瘪嘴,紧随着跟上。
确定二人已走远,桑玥的唇角浮现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幕后黑手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么?居然动手动到墨月阁了。
“主子,南越的皇帝会不会怀疑是你和曦王殿下动的手?目的是要杀了他和慕容天。”子归面无表情,但语气却含了一分关切,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这座冰山已经不知不觉间融化了。
“我和景弘也在被行刺的范围,但兵行险招才能洗脱嫌疑,这么想的话,我们的确有可能是凶手。”桑玥的浓睫轻舞,溢出华光浅浅,唇角的笑意味难辨,“但今早慕容拓跟慕容锦在花厅大打出手,府里谁人不知他们两个关系崩裂了?”
子归似有顿悟:“主子你的意思是……”
桑玥冷笑:“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慕容宸瑞最先怀疑的对象只能是慕容锦!慕容锦对于慕容拓怀恨在心,是以派了暗卫打算击杀慕容拓一家人,慕容宸瑞恰好做了替身而已。”
那人的剑,不只刺向慕容拓,也刺向了慕容锦,不,兴许,还有更多人。
……
入夜时分,一道石破天惊的消息震惊了曦王府:袁媛死了!
袁昌之前便许下承诺,若袁媛出了意外,一切都是他的责任,慕容拓即刻将袁昌关入了暴室,并派了十名血卫把守。
四月的夜风略微寒凉,但并不彻骨,也不凛冽,奇怪的是,窗户被吹开了。
屏风内睡着严素雪,屏风外的简榻睡着白羽。白羽翻了个身,被子倏然滑落,一股极寒的风吹进了她的领口,她打了个哆嗦,从睡梦醒来,适才发现窗子开了。
她打了个呵欠,走到窗户旁,一张血淋淋的脸遽然撞入了她的视线,她吓得脊背发寒,大声尖叫:“鬼呀!鬼呀!”
女鬼睁大黑漆漆的眼眸,两行鲜血滑落双颊,像一个从炼狱逃脱的冤鬼,她缓缓地爬进了窗子,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走向白羽,白羽的头脑一热,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严素雪听到了动静,赶紧坐直身子,披上外衣,出声询问:“白羽,白羽!你瞎叫什么?”
无人应答,只余那比流沙缓慢、比寒铁沉重的脚步,在静谧的屋子敲出了令人心虚的节奏。
“谁?”严素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女鬼绕过屏风,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严素雪恶心得几欲干呕,她抬头,借着凉薄的月辉看清了来人的形象,一张脸瞬间变得乌青如墨,有那么一瞬,她怀疑自己魂飞魄散了!
如若不然,怎么会看见袁媛的鬼魂?袁媛不是死了吗?
“你为什么要害我?”女鬼低沉着嗓子,咬牙切齿道。
严素雪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她蜷缩在床脚,抱着枕头,战战兢兢道:“我……我……不是我……我没有杀你……不是我杀的……”
女鬼爬上床,凑近严素雪,那湿漉漉的鲜血滴在严素雪的脚背上,像一块烧红的炭,灼得她几欲暴走,她躲,女鬼迅速掐住了她的脖子:“你骗我……”
严素雪的呼吸变得艰难,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我没骗你!真的没有!真的不是我!是他!”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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