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孝宁听得两手发抖,心惊不已:“附近有皇爷爷的人在吗?”
“皇爷爷派了暗卫盯着,但是我打死了老虎,已经筋疲力尽。皇爷爷却告诉我说,我必须自己回太子府,就将我留在了围场里。围场里虽然没了猛虎,却还有许多野兽,况且天气寒冷,我即便不被野兽撕裂也要冻死。我就拼尽全力爬了出来,终于看到人了,才安心地昏了过去。”
朱孝宁总算是舒了口气:“那你知道救你的是谁吗?”
“嗯?”朱孝旻神情迷茫,摇摇头,“我只知是个姑娘。”他说着却捂了一下额头,“她的手很温暖,很舒服,声音也很好听。”
“你们见过面的。”
☆、40
“你们见过面的。”
“是吗?”朱孝旻动了动脖子,讶然。
“你认得几个姑娘?这还想不到?”朱孝宁心想,难不成陈惜真的没入他的眼,所以想不到?那可就难办了。
“我最相熟的就是霓……”朱孝旻忽然打住,诧异道,“是那日在栖霞寺见过的陈姑娘?”
“嗯,你总算没忘了你的救命恩人。”朱孝宁笑,恰好婢女端了清粥小菜进来,她便让她们布在床前,她亲自喂他吃。
“姐姐,我可以……”
“嘘――”朱孝宁打断了他,看看正关门出去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这几日,你的起居都由太医和管家负责,你就躺在床上,动也不要动一下。无人时,一丈之内,不许下人靠近,若有事,让人来找姐姐。”
“为什么?”
朱孝宁心想,皇爷爷并未与他说,便跟他解释了掩人耳目的原因。
朱孝旻听完,总算想通了为何皇爷爷会将他丢在围场,这不是考验,而是为了堵那些人的嘴。
朱孝宁趁他发愣,喂着他喝了粥,吃了清淡的小菜。
神经紧绷了两日,此刻能吃饱穿暖,朱孝旻觉得无比的幸福与满足,用完晚膳才想起方才的话头来:“姐姐,我帮了陈姑娘一次,她救了我一次,我们算扯平了?”
“非也,你们纠缠得更深了。”
“啊?”朱孝旻瞪了眼。
“她一个姑娘家将你从城外救回来,与你共坐一辆马车,肢体相触,身上还沾了你的血回府的。那么多人都看到听到了,你说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办?”
“我……那我岂不是毁了她的清誉。”朱孝旻自责不已。
“无妨,暂时没人敢乱嚼舌根,毕竟事关刺客,皇爷爷还没下定论呢。可是,等到事情解决了,大家想到了陈姑娘这儿,恐怕讲的话就难听了。”
“那我……”朱孝旻半点没感受到朱孝宁的安慰,反而越发苦恼,按了按额头。
“本想等你身子好了,让你亲自上门谢谢她。可如今,你这副样子,只能挑个好日子,我请她过府来玩耍,顺便让你谢她了。”
“还是不要见了吧……”朱孝旻神情踌躇。
“为何?”
“我们见得越多,人家说得越多,万一她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她好像快及笄了吧?”
“嗯。”朱孝宁发觉她这弟弟在感情方面也是跟木头,又倔强又顽固。他好不容易放下了张霓,却意识不到陈惜的感情。不过他跟陈惜接触不多,且当局者迷,看不清也是人之常情。
朱孝旻听她“嗯”一声,瞬间就慌了:“她嫁不出去,那我岂不是害了她?”
“你别心急,总能解决的。”朱孝宁不欲吓着了他,而且陈惜一个姑娘家也要面子,他自己发现且接受才是最好的,不再言语。
“好罢。”朱孝旻神色柔缓,心里却还七上八下的。
朱孝宁淡淡笑着,退了出去,决定第二日先去陈家拜访一下,而后再请陈惜过来。秦管家本打算去请魏家二姑娘过府的,如此这般,就只能顺延了。
陈迪原在云南任右布政使,因着这几年政绩奇佳,十月时提拔为礼部尚书。奈何云南交接繁琐,待他事情处理完毕回到南京已是十二月。老尚书虽然早就请辞,可是他迟迟不到任,只能应了皇上任到年末。
因此,虽然陈迪已是礼部尚书,眼下却优哉游哉地在家中享受着天伦之乐。而尚书府在建,他无处可居,就住在邱远山府中。
邱远山即是邱翎之祖父,已有八十高龄,曾至正一品光禄大夫,极得朝中敬重。陈迪虽然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却因为同好兵法,与他成了忘年交。此次,礼部尚书请辞,也是邱远山建议皇上提拔他。
朱孝宁今日到邱府拜访,既能见见陈迪,也可顺便拜访一下邱远山这德高望重的老臣,可算是一举两得。
邱府上下听闻孝宁公主到,远远地就迎到了府外。邱远山个子不高,却健壮无比,像一棵百年老树;虽然须发皆白,耳朵也不灵光了,眼睛却厉害得很,如虎目,不怒自威,黑里透红的脸跟邱翎极像。
陈迪知晓公主是为陈惜而来,暗自懊恼女儿不知检点,还瞪了她一眼。陈惜默默撇了撇嘴,昨日回来就被娘亲揪着骂了一顿,今日又挨了父亲的冷眼。
朱孝宁扫了众人一眼,发现张拓奕竟也在其中,正讶异,想起来他和邱翎的关系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常来邱府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便敛了神情,让众人起身。
张拓奕看到她,憨憨一笑,被邱翎白了一眼,拖到一边去,省得挡了公主的路。
随着邱远山入了府后,朱孝宁也不拐弯抹角,径直说明来意,令人给陈家送上谢礼,然后才与邱远山和陈迪说了些客套话。
可她终究年纪轻,又是个姑娘,还血统不纯。邱远山虽表面上敬她尊她,行为间却颇不屑。
朱孝宁自然察觉到了邱远山的态度,心里如喝了冷茶般,但是朱孝旻不能亲自上门,她作为姐姐,势必得帮他掰回些面子。
“邱老爷,孝宁听闻您府上也有一只狮猫?”
“是啊。”邱远山远远地瞅着自己孙女正抱了狮猫从长廊那头过来,暗暗感叹朱孝宁这眼睛也真是尖,顿了一下才说道,“这狮猫虽漂亮,却懒得很。许是因为来自外邦,不适应南京的水土,才没那么讨喜。”
朱孝宁神情一滞,他这是暗地里在讽刺她。
张拓奕一听就急了,幸而邱翎及时阻住了他。邱翎自己也惊奇不已,他祖父平时不是这样的,朱孝宁回南京后也没跟他碰过面,难道是祖父和太子有嫌隙?
朱孝宁看了看暗暗交上了手的张拓奕和邱翎,侧过头,神色淡然:“狮猫即使来自外邦,喝了这么久的南京水,也该适应了。而且它看似懒惰,却聪明机灵甚于人。太子府也有一只一样的,我给它取名为覆雪,就因为它冰雪聪明懂人心。”
“怎么个聪明法?”邱远山听她不提其他,却专心论猫,还有些异于常人的观点,生了兴趣。
“我高兴时,它就来我身边讨些好的;我不高兴时,它也不躲,只让我揉它几下让我出气。真真是识时务者。”
“这是谄媚惑人。”邱远山还以为是什么呢,嗤之以鼻。
“非也,这只是它其中一面。阖府上下均知晓,覆雪极黏我,每日都要赖在我房中睡,而且专爱挑暖和舒适处。但是一日,孝宁得了病,太医说我不能跟猫接触,它便再也没靠近我。待我病好了,才来讨夸奖。这猫通灵性,比本地土猫更聪慧。而且府上又没有老鼠,何来勤劳捕鼠之说?”
邱远山听着,倒有些新奇,恰巧孙女已抱了狮猫过来,扬了手:“尹华,将大炮抱来与公主看看。”说完,邱远山就噤了声,公主给猫取的名字叫覆雪,意境深远,高雅不俗,他的狮猫却叫大炮,这不是丢人现眼是什么?
张拓奕一听,对比鲜明,当场就笑了出来:你还嫌弃孝宁,孝宁没嫌弃你不懂风情就不错了。
邱远山猛咳一声,瞪了张拓奕一眼。
张拓奕祖上与邱家世代交好,邱翎的祖父便跟自己祖父似的,甚至比邱翎还亲近些,完全不怕他,还冷脸以笑颜。
邱远山无奈,而朱孝宁已逗着他那只大炮,全无鄙视之心:“这猫眼似铜铃,与我的不同,叫大炮形象且雅俗共赏,也算是好名字。”
狮猫确实谄媚,得了朱孝宁的夸奖,享受地眯着眼就往她怀里扑。
“色/猫一只,居然敢占……”张拓奕上前一步,拎了大炮过来塞到尹华怀中,意识到自己说话不雅,改了口,“大炮,不许对公主无礼。”
“无妨。”朱孝宁收了手,动作端庄文雅。
邱远山眼看着朱孝宁眉眼淡淡,不骄不躁,不嗔不怒,与他对话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比他几个早过不惑之年的儿子还镇定些,登时刮目相看。
朱孝宁见他态度微变,心中甚喜,却也不再多说惹他多想,反与陈迪讨论起各地风景人情来。陈迪曾在云南、安徽、山东多地任职,年轻时也曾游学全国各地,朱孝宁虽然未曾出门游赏,却听奶娘说过各地风情,因此与陈迪谈天侃地,偶尔邱远山也会插几句自己的见识,极为愉快。
张拓奕眼看着他们二人再这般交流下去,恐怕也要成为忘年交了,默默地敲自己一下。他也要去看些地方志,万一以后两人没什么话说了,还可谈天说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