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越来越灭,就像琴雅的生命……她苦笑起来,声音渐大,突然间就猛地抬步,撞向了墙……
“琴雅!”
苏染染捂唇尖叫,飞快起身过去扶她。
琴雅撞得头破血流,身体抽搐着,呆滞的眼神渐渐暗了,手却固执地伸向庄墨隐站的方向。
庄墨隐大步过来,探探她的鼻息,抱起她出去。
“只是昏过去了,我先抱她去疗伤,派人送她去慕宸殇那里。”
苏染染手指撑在桌上,心急跳着,脑中全是方才那一幕。天色暗沉,风更大了,摇撼着院中的大树,一地落叶飘零。
冬天,又要到来了!
她缓步走到门口,仰头看向天空,乌云密布,遮住清月。这时候的慕宸殇在何处?在干什么?可有受伤?
“苏染染。”夏柳从一边走来,他们住在泗水关府衙,衙门后院不大,这边的动静她听得清清楚楚。
“大妃。”苏染染转头看来,和她的视线对上,隐隐觉得有点不妥之处,可又细说不上来。
“墨隐喜欢你。”夏柳强压着心里的嫉恨,慢步走近她。
“承蒙他的错爱,曾伴我、助我,是我之福。我与他今生缘深,只不过不是夫妻之缘,大妃大可不必担心。”
苏染染淡淡地说着,又仰头看向天空。有几点星光顽强地穿破了云层,落在她坚韧的眉眼上。她这一世,可谓动荡不安,身不由已卷进这腥风漩涡之中。可她不怕,她已走到今日,生与死于她来说,只是睁眼和闭眼的区别而已。
人人都有不同的悲喜,她的悲喜,格外激烈。可她已享受过极真诚的爱情、友情;忠贞、热烈。更是品味过了快乐、悲伤、等待、思念、痛苦、愉悦,人生百味,她皆以经历,还有阡陌的到来,让她又明白了母亲二字的意义。
她愿意以自身来化解这场干戈,让硝烟散去,天下太平。
“错爱?”夏柳一声冷笑,眼中的恨与怨,已经是掩饰不住的妒火,熊熊燃烧,恨不能把她烧成灰烬,她银牙紧咬一下,发出咯地一声响,就像是在啃咬苏染染的肉一般。
“苏染染,若你没出现……墨隐会是伟大的王,我们胜利在望,你却煽|动他退兵,真是可笑,来人,把她给本宫缚住,推上城楼,以万刀割身,逼慕宸殇以头来换!”
“大妃是想被挫骨扬灰吗?你要明白,你若杀我,慕宸殇必为我报仇,你和宁人全为我陪葬,我与庄墨隐心有戚戚,互相垂怜,那全是因为友情二字,我愿以我余生报他恩情,若你非要从中作梗,我不过一死,你也结局不妙。慕宸殇若是那么好拿捏的人,你们和宁人也不会陪葬了几十万的铁骑,最后还要以一个女人的性命,去换苟延残喘。大妃,我奉劝你掩旗息鼓,不要再挑|衅事端,你自己的儿子,你自己要心疼,而不是推他在这战火纷飞里,以命相搏,完成你的野心。”
苏染染冷笑一声,转头看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她到了这地步,还能说出如此狠话,让夏柳更加愤怒。
夏柳紧攥着拳,狠狠一挥袖,让侍卫们退下。此刻庄墨隐已经过来了,她不能硬来,只能再忍忍……
“母亲,请不要再这样了。”
庄墨隐大步过来,浓眉紧锁,锐利的视线直视她的眼底。
“我是为你好,你不要后悔。”
夏柳一甩袖,快步走开。
回了房,她用力摔上|门,恨恨地抄起茶碗,摔到地上,再啃着手指甲,想着对策,她这回绝不能放过苏染染,一定要让她死。
对,她既然能顶替大妃,也能顶替苏染染,到时候,她去慕宸殇身边……她又激动起来了,可一激动,食火盅在她体内又肆意乱钻起来。
她赶紧捂住小腹,慢慢坐下,从脖子上扯出一根红绳,从瓶中倒出药丸塞进嘴里,又大口地喝着壶中的冰水,渐渐好过了一些。
食火盅虽然可怕,也有抑制的方法,万事万物皆相克。她以冰蚕制成的药物与之相抵销,再吃上一段时间的药,应该就行了。
该死的老女人,死就死了,还要让她这样痛苦!她拧拧眉,把药瓶塞回衣中,开始苦思应对之策,若今晚信被送过去,一切就晚了!她一定要阻止这信送出,她一定要苏染染死于今晚!
不知哪里响起了古琴声,弹奏的是和宁的曲子,呜呜咽咽,像呼唤亲人回来的哭声。过了会儿,这声音渐大了,又有鼓声在内,每一声响,都像砸在这些人的心头上。
她走到窗口去看,只见侍婢们都到了院中,仰头看向曲子传来的方向,有人忍不住泪流满面,有人低声念着爹娘。
他们用了浮木阵,万箭阵,又是几倍于天祈人的骑兵数量,都没能阻止天祈人保卫疆土的决心,他们的皇帝和他们一起拼杀在最前面。
庄墨隐快步从房间里走出,低声喝问:“是谁在吹这种曲子?”
“是天祈人干的。”一名侍卫大步过来,一抱拳,一脸沉寂凄然,“他们在城楼外搭了高台,有十名琴师,十名鼓师,不停地在奏乐。”
庄墨隐深深吸气,令人把包扎好的琴雅抬出来,送去城门外,交给慕宸殇。
夏柳在窗口看着,满唇的冷笑,她原本只是普通医女,现在却手握着两位帝王的生死,如何不让她兴奋激动?都欺她,她如今反欺之,看今后,谁还敢欺她?她想要到手的,一定要得到!
苏染染也出来了。她亲手把香袋和信放进了琴雅的怀里,又轻抚着她的额头,看着她双目紧闭的样子,小声说:“琴雅,忘了吧,你会好起来的。”
琴雅不出声,双拳紧攥,浑身发抖。
她是被宠坏的孩子,固执地要得到她无法得到的彩色泡泡。额上包的白布,被血渗透了,泅出了大团的绝望艳色。
“苏染染……我恨你……我都磕头了,你为何还不容我?早知你不容,我就杀了你了!”
“别死呀活的说了,乱世之中,哪有情|爱立足的地方,好好活着,好好地恨我,这样你会好过一些。”
苏染染给她掩好被子,又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这话只有琴雅听到,她猛地瞪大了眼睛,一脸愕然地看着苏染染。
“去吧,琴雅。”苏染染微笑着,让侍卫把她抬上轿子,送她离开。
“你跟她说了什么?”庄墨隐走过来,不解地问她。
“哦,我说,她可以先回去,等我病死了,她再来。”苏染染还是笑,转头看了一眼庄墨隐,走回房间。
庄墨隐长眉紧拧,又召过几个心腹侍卫,让他们紧随其后,务必保证万无一失。看着他们走了,庄墨隐立刻回到房中,拉住了她的手,压低声音,急切地说:
“染染,换衣,我带你经后山离开。”
“为什么?”苏染染不解地问。
“我想过了,我不想再当和宁王,我要带你离开!海上好吗?或者域外!只要你想去,我们可以去任何一个地方。我这一生,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错过了,我害怕夜长梦多,我害怕他今晚就攻进来,我害怕再失去你!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苏染染,成全我,好吗?”
庄墨隐把她揽进怀里,贴在她的耳朵,轻声低喃。
“庄墨隐……”
苏染染拧眉,刚要推开他,又听他说:
“染染,你舍不得他的,我知道,所以我不能等,你不试着和我离开,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对你好,不能对你好呢?”
“那你也得先松开我,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好,让你一直惦记着,我都快死了,这皮囊也不是我自己的……庄墨隐,你放弃王位,会后悔的。我不是你想像中的好,只是因为你和我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你看到的都是我的好,我这人又小气又自私,还拖累人……”
“你是苏染染,我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不是苏沫篱,就喜欢你。”
庄墨隐打断她的话,匆匆把她推到了榻边,指着准备好的衣裳,急促地说:
“染染,我们赶紧走,还有时间,他看到信之后,一定会派人过来,你还是会离开我的……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不能言而无信……”
苏染染看看榻上的衣衫,又看了一眼他,几乎没再犹豫,迅速抓起了衣服,往身上穿。
引庄墨隐离开泗水关也好,这也是她想保住的人!
她看明白了,大妃不会和谈,一定会百般阻挠作梗,甚至不许信送出关外。而且这大妃给她的感觉极为怪异,她不能冒险让慕宸殇派人前来和谈,她更担心来的人是慕宸殇本人,被大妃的毒计所伤。
所以她方才告诉琴雅,通知慕宸殇继续僵持,不要派人前来。只要琴雅做到,庄墨隐才能安全,她会带着庄墨隐前去和她会合,到时候他们自可双宿双飞,不再理这些凡尘俗事。
琴雅可能什么都不顾,可是最想顾的人就是庄墨隐!
二人换衣出来,状似闲步,慢慢走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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