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脸埋在老太太怀里,痛哭失声。
陶老夫人给她系上扣子,给她擦泪。
“别说胡话。”她说,摸着静漪的脸。
静漪摇着头,大滴的眼泪滚落。
陶老夫人扶着静漪的肩膀,看她哭的伤心,说:“静漪,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先把孩子带回去吧。我知道你的疼。”
静漪给她磕了个头。
她没再吭声,站起来,从奶妈怀里抱过女儿,转过身来,便看到陶骧站在门外。
她抱紧了女儿,生怕再被他夺走。
他并没有拦着她抱走女儿,而是低声道:“回去吧,有人等着见你。”
静漪死死地盯了他一眼,抱着女儿对老祖母屈膝行礼,跑着出了门……
陶骧和老太太一起看着静漪母女被轿子抬走,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奶奶。”陶骧刚开口,陶老夫人一回身朝正座走去,坐下来,看着他,目光深邃而严厉。
“这情形你也看见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她问。
陶骧默然。
“过来有什么事?”陶老夫人问道。
“奶奶,大姐和大姐夫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程家三少奶奶。八妹本打算立即过来,不过文谟刚刚度过危险期,她还需些时日。”陶骧说。
陶老夫人沉默片刻,望着陶骧。
“你大姐他们能顺利过来,也是他们的一个人情。”陶老夫人道,“三少奶奶既然来了,想必也要去见见静漪的。”
陶骧沉默。
“强迫她们母女分离,这事不妥。大人再怎么着,不能委屈了孩子。况且你父亲也病着。就让静漪带着孩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陶老夫人说。
陶骧点了点头。
静漪在祖母怀里痛哭……她在他面前,从未那般哭过。
他心原本麻木的很,可是看着她哭着说恨他,心就像是被谁拿着针尖挑开了一道口子,起初是没有什
么感觉的,要过好久,才会觉得疼。
而且这疼,越来越重。
……
静漪抱着女儿进了门,万没想到在客厅里等着她的,竟然是索雁临。
索雁临看到静漪,立即过来。
“静漪你……”索雁临看着眼前的静漪,她再镇静的人,也难免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三嫂。”静漪轻声叫道。她并不闪避,望着雁临。
索雁临看了她怀抱的婴儿,轻声问:“可以抱抱吗?”
静漪摇头。
她刚刚夺回来的女儿,谁都不想给。
索雁临愣了下,仍看着襁褓中的女婴,轻声说:“长的可真好……真像你。瞧这小嘴儿、小鼻子……父亲和母亲见了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呢!”
静漪看着女儿粉红色的小脸儿,禁不住柔肠百转。她这才伸出手臂去,允许索雁临抱囡囡。索雁临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接了过去,被静漪扶着坐了下来,仔细看了又看。
“看也看不够。”索雁临说着,望了静漪。
“三嫂怎么来了?”静漪问。她让奶妈把女儿抱上楼去。冷静下来,要和三嫂说说话了。陶骧也说了,有人在这里等着要见她的。她大约能明白为什么三嫂会来……她望着三嫂——索雁临看上去很疲惫。这应该不只是长途飞行的结果。这段时间对她来说,一定不比三哥来的轻松。
她也得佩服三嫂的勇敢。
“陶伯父病重,理应来探望。”索雁临避重就轻。
“那三嫂探望过后,就快些离开吧。”静漪轻声道。
索雁临看了她,说:“除了探望陶伯父,也想见见之忱。此行目的不完全达到,是不会离开的。”
静漪刚刚痛哭过,带回女儿让她短暂地精神为之一振,听了索雁临的话,仿佛那点精神头都要被打散了似的,又头昏脑胀起来……她半晌没言声。
“就是要劝之忱,也得让我见到他。确定他安然无恙,我才好放心。”索雁临说。她握着静漪的手,“我与牧之先谈了谈。他始终不肯向我保证不伤及之忱性命。”
“三嫂,”静漪低了头。索雁临的手仍然干燥稳定,真是有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她心内叹了再叹。三哥何其有幸,娶妻若此……“三嫂应该了解牧之。他向来说得出做得到。他开出的条件始终没变。三哥也始终心知肚明。三嫂来游说牧之,倒不如让三哥趁早明白过来。不过,三嫂眼下可也不必过于担心。牧之的目的并不是想天下大乱,而是使各方能够一致对外。伤及三哥性命,那是最后一步……你们也别逼得他走这一步。不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索雁临望着静漪。
“三嫂曾经和我说过,会处处以三哥为重。到今日我能够看出三嫂此言非虚。但是三嫂务必要明白,三嫂如此待三哥,前提须得是三哥正确。否则,三嫂便是助纣为虐。”静漪嗓音沙哑。
张妈过来给她们上了茶。
索雁临端起来喝了一口,转眼望着正目不转睛看着她的静漪,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今天我来,除了跟牧之表明态度,也是想来探望你。一别年余,总惦着你在这里好不好。”
静漪轻声说:“静漪多谢三嫂。”
索雁临看着她,说:“我来之前,还想着,或许以你在陶家的便宜,须请你想方设法斡旋。今日看来,你有你的难处。我纵然着急,也不该为难于你。我想你已经尽力了。”
静漪怔了怔。她明白三嫂言下之意,其实还是希望她能够为营救三哥做些事的……她吸着气,坦白地告诉索雁临道:“三嫂,恕我无能。”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索雁临见静漪脸色更不好看,忙解释。
静漪说:“三嫂,坦白地说,我的确不便再插手此事,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索雁临低声问道:“那你……”
“三嫂还是顾得三哥好了。至于我的事,不必多虑……陶家并没有为难我。上人们待我们母女都很好。对囡囡,更视若掌上明珠。三嫂完全不用担心我。来到此地,三嫂倒是
应该处处当心。”静漪说。
索雁临点头,轻声道:“还是委屈你了,静漪。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一定要告诉我。”
“谢谢三嫂。我祝三嫂早日愿望达成。”静漪说完,沉默下来。
索雁临明白这是静漪要送客的意思了。她也不便久留,告诉静漪自己下榻之处,便带着秘书一道离开了。
她走后,静漪上楼去,看到安然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的女儿,她俯身亲吻了她……大滴的眼泪落在囡囡唇边,囡囡小嘴一吮,吮了进去。
她急忙给囡囡擦脸。边擦,她的眼泪又不住地涌了出来。
索雁临对陶骧的游说自然并没有起到作用。但是陶骧在两日之后,下令允许索雁临通过封锁地带,面见程之忱。时间只有短短的半日。回到兰州城内的索雁临再同陶骧会面时,带回的仍然是程之忱强硬的态度。
程之忱既不妥协,陶骧亦不让步,事情仍然处于僵局之中。程之忱被围困日久,渐渐处于弹尽粮绝之势。增援的中央军被马仲成的部队隔离在外。不但投鼠忌器,西南的白系虽受重创、还在重整旗鼓当中,但与西北军遥相呼应,实力仍不容小觑,也令其不能轻举妄动。
滞留在兰州的索雁临心急如焚,守在陶家的程静漪也度日如年。
此时陶盛川病势日重,陶家上下都为此忧心忡忡。眼见便是中秋节,陶老夫人命人今年的中秋尤其要准备的经心些。可就在中秋前夕,驻守关外的中央军一部与日军发生冲突。冲突在数日内迅速演变成震惊中外的东北事变,战火迅速蔓延。节节败退的东北守军战线不得不缩回关内。段奉孝连发急电向南京请示,要求南京授意对日军实施报复性打击。没有得反击命令的段奉孝只得按兵不动。
陶骧得知此事后大怒,对程之忱下了最后通牒。
程之忱却没有第一时间给予回应。于是索雁临获准再进虎跳峡。这一次,她没有及时返回。
陶骧原本不欲与父亲谈起,然陶盛川虽重病垂危,却是戎马一生的人,又时刻关注目前局势,头脑极其敏锐。三个儿子和来探望他的西北军高级将领逄敦煌等人的低声交谈让他警觉。他将陶骧召至病床前。
陶骧不得已,向父亲述说了前因后果。
“眼下中央军内部也不是没有异样声音。若程之忱仍一意孤行,我不会再坐视不理。我对此事的态度也已经电告白伯父。”陶骧说。
“他们的意思呢?”陶盛川问。
白焕章父子态度始终明确且坚定与他们统一战线。但此时若要他们出战出征,亦勉为其难。白焕章表示以陶骧的想法为重,也流露出了退守的意思。陶骧明白眼下他们的犹豫。他将这些也向父亲坦陈。
陶盛川沉思良久,看着儿子陶骧。
父子俩对视着。
“老七,”陶盛川点着头,“妥协有时必须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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