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看着这样,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从前这些体己贾琏可是叫尤二姐收着。不想这一回,自己不过略使些手段,就叫他舀了出来,虽喜还叹,脸上却做个惊讶之色,道:“二爷怎么好这样。这些银子是你存的,就这样给了我。你自己使什么。”说了,就把银票朝着贾琏眼前推了回去。贾琏把私房银子给王熙凤,也是一时心软,将银票搁在王熙凤眼前之后,就有些后悔,这回看着王熙凤不肯收,他如何拉得下脸来收回去,那样岂不是显得他气量狭小了,日后如何在王熙凤跟前充大丈夫?所以更不肯收,反道:“别说我还有俸禄使用。就是我没个来路,难道这家里还能少了我吃的穿的?你平日也是爽快人,怎么今儿就这样拖泥带水起来。”王熙凤这才把银票收了下来,叫平儿锁在箱子里,知道贾琏虽手上散漫,却爱个面子,要在喜爱的女子面前充个男子,就向贾琏道:“银子我且蘀二爷收了,二爷若是手上不便,就同我说。”说了,就朝着贾琏一笑。
贾琏看王熙凤秋水横波,真可说明眸流眄,转增媚态,心爱得很,也就不觉得把银子给出去心痛了,笑道:“我还能短银子使了,要你蘀我担忧。”说了顾不得平儿等都在侧,就走在王熙凤身前,勾着香肩,就要温存。王熙凤忙把他拦了,道:“二爷,我还有正经事同你商议呢,你且坐了,我们好说话。”贾琏只得住了手,又回去坐着,就道:“什么事,值得这样正经?”王熙凤就道:“今儿太太跌伤了脑络,太医只吩咐着要安心静养,不好劳累着,更不能烦心。所以太太在老祖宗跟前回了话,要我帮着料理些家事。我想,太太伤成了这个模样,她又是我姑母,我若是再不答应,可是太不近人情了些,日后还能在这个家里立足吗?所以,我没问过二爷就自作主张答应了。二爷不会怪我吧?”
却说贾琏身为贾赦之子,眼看着明明是父亲承继的祖父官职,却住在隔断出去的园子里,倒让叔叔一家子住在了荣国府里的正房荣禧堂内,心上自然不大服气。这回看着王熙凤说了王夫人托了王熙凤管家,且王熙凤答应了,哪计较得到王熙凤没同他商议,只怕王熙凤没历练过,不能办事,就道:“即是这样也罢了。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家事多,你又年轻没经过事,你可能么?”王熙凤听了这话就是一笑,她如何能说自己都管了十多年的家了,早把荣国府上下烂熟于心,从前就有许多想得不周到的地方,这回子再做,倒好趁势就把从前的错处都改了,总不能再要自己往里填补。
贾琏看着王熙凤笑了,就道:“莫非你心里有成算吗?”王熙凤把贾琏看一眼,转头向平儿等人道:“你带着她们到门前收拾收拾,过得两日那些媳妇婆子们就要来我这里回话了,别乱糟糟的叫人笑话。”平儿就知道这是王熙凤有私房话同贾琏说,不好叫人听见的,答应了一声,就引着房里大小丫鬟们退到了屋外,指挥了她们清扫地面,擦拭窗棂,自己就在门前站了,防备着有人忽然来找贾琏同王熙凤。
王熙凤看着人都出去了,这才同贾琏道:“我来我们家这一年多,虽不大管事,可冷眼里看下来,我们府里总有几件弊端:头一件,是底下那些管事,婆子,媳妇们,都是捡着有便宜的就上,吃苦受累的就推给旁人,凡事苦乐不均,如何就能服众?二件就是从头一件上起的,即事无专任,自然能临期推诿,便是要找个罪魁也不易,朝廷都有个法不责众,我们家还能一块儿罚进去不成?因着前两件弊端,就生出了第三个弊端来,那便是需用过费,滥支冒领,买办们又从中取利,这滥支冒领或是需用过费,都不是大数目,只耐不住事多,累积起来,就是笔不小的数目。二爷,我从前说的话,二爷可还记得。”
贾琏从来以为王熙凤不过略有些见识,今儿王熙凤这一番见解侃侃说来,把惊得哑口无言,听着王熙凤这话,就道:“什么话?”王熙凤叹息道:“我当日请二爷在外头买田庄时,同二爷讲过,我们家如今外头看着是安富尊荣的,可总不能同先祖在时比了,那日用排场,却又不能将就省俭。可说是外面的架子虽没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若是不尽早谋划,只怕日后就有入不敷出,捉襟见肘的时候。”贾琏就道:“你这从前向我提过之后,我倒也有过思虑,只是我父亲不管家事,这里又是叔叔婶娘做主,我是个做侄儿的,也不好为了这些事就去烦老祖宗同叔叔,倒叫人说我不安分。”
王熙凤就奉承贾琏一句,只道:“二爷果然顾虑周全。我方才说了三件弊端,还有最后一桩,那就是家人豪纵,有脸者不能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更别说那些服侍过老主子的,更不能听教训。这回子太太即委了我,少不得我要做些事来,一来叫人看看太太没委错人,我自己脸上也光辉;再有,二爷难道不想着日后吗?”
贾琏听了王熙凤这句日后,心上一跳,就把眼牢牢看着王熙凤,道:“什么日后?”王熙凤心上也是有些惦惦,只不知贾琏听了那些话后,会把自己看做心机叵测之人,还是真能同自己志同道合。且话已出了口,要收回也不能了,又赌贾琏身为一等将军贾赦之嫡子,不能心平气和地看着原该着自己父子住的荣国府叫贾政一家子长长久久地住下去,所以定了定心,续道:“二爷莫忘了,我们老爷才是祖父的嫡长子,难不成日后把个烂摊子交在老爷同太太手上吗?”
贾琏起先还有些担心,想着王熙凤到底同王夫人是亲姑侄,未免有回护之心,这回听她说了这句出来,就把个心落在了实处。暗想:我也是糊涂,便是姑侄又如何,她即嫁了我,便是我的妻子,算是我们家的人了,终身都靠我。若她是个聪敏的,自然再不能以娘家为重。如今看来,也算她见识明白。
想毕了,就向着王熙凤笑道:“好奶奶,难得你真心向着我。你即有这样的盘算,又待如何?”王熙凤就道:“我才接着手,又能如何?总要做些事来,只叫老祖宗和太太信我,把事都交在了我的手上,才好从长计较。所以,二爷,日后我们夫妇总要一条心才是。”说了就伸出只手来,就在贾琏的手上盖了,把双凤眼牢牢看住自己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要收服贾琏,光靠感情是靠不住的,只有两个人结成利益共同体,这样才不至于再次被抛弃。原来的阿凤,错在把自己看太高,又太信得过王夫人这个佛口蛇心的姑母,忘了,她应该是贾琏的妻子,而不是王夫人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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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送把柄
贾琏,到底是大家子公子哥儿出身,虽无意仕途,也不是不图上进的,世途上清楚明白,如何不知自己父子才是荣国府的正经主子?可如今父亲这真主子移居别园,自己倒成了住在叔叔家的,碍着贾母在,不能言说,深心里怎么能服气。**这回看着妻子王熙凤同他一条心,先把话吐了口,如何不喜欢。起先他喜爱王熙凤,不过是图她年轻美貌,又伶俐温存,到了这时,才真算是把王熙凤刮目相看,有了些真心。就反握着王熙凤的手道:“我从前只当你同太太是嫡亲姑侄,难免有情,我也不好强你,如今看来,你倒是个明白人。你即一心向着我,我必也不能辜负你。从今而后,我们夫妇一心。”
王熙凤笑道:“有二爷这话,我也就放了心了,只是我身在内宅,若是要做事,总要二爷帮衬些,二爷不免就要受累些。”说到这句时,不免心酸,这道理,却是用十几年辛苦,临了众叛亲离换得来的。要是早能明白这个,把自己正经婆婆奉承好,不往外逼着贾琏,何至于最后那等凄凉。如今重来一回,在王熙凤,她知荣宁两府,照着这个势头,依旧是日渐没落,且那个肇端秦可卿又成了贾蓉未过门的媳妇,只怕大厦倾倒的日子就在前头,总要及早谋划才是。只是自己身在深宅内院的,便是有心也出不去,更使不上劲,总要有个臂膀才是,除了贾琏又能靠着谁呢?贾琏听着王熙凤这样说话,就笑道:“那是自然。我还能叫你吃亏了去?”王熙凤只是把脸一笑,却不作答。
却说王熙凤奉了贾母之命就接着王夫人料理家事,起先王夫人理事时,因王夫人宽厚,为人厚道多恩少罚的,本身就少了惧怕,这回看着琏二奶奶接了手,人只当着王熙凤是年轻媳妇,从前又是一副温柔恬淡的模样,更不把她放在心上,比之王夫人时都懈怠了许多。若是以前的王熙凤,一早发作,那些敢在她面前□鬼的,腿筋也能折断几根。这回倒是能忍下气来,慢慢施展手脚去,三四天后,几件事过手,这些人渐觉琏二奶奶精细处不让王夫人,只不过是年轻媳妇,自己尊重不肯动怒罢了,倒是警惕起来,只是散漫惯的,依旧有些阳奉阴违。
王熙凤在贾琏跟前提过荣国府几大弊端,她即提了出来,就有意整理整理,也是凑巧,就有人送在了她的手上。**
这事情还是从赵姨娘那里生出来的。原是赵姨娘在贾政跟前几次三番搬弄唇舌,搅得宝玉叫贾政打了一顿,连累得王夫人也跌破了头,王夫人那里别说是为着从前贤良方正的名声不好自己动怒,就是想发做,也是伤了脑络,更把从前的病根也勾了起来,张眼说话都头疼,那里有精神寻赵姨娘的不是,只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