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孔姨娘的心倒是定了定,也不去管姜氏,自己俯身在迎春轻轻拍了几拍,迎春正好睡,忽觉着有人叫她,迷迷糊糊张了眼一瞧,眼前是一张如花似玉的粉面,正是自己亲娘,迎春就笑了笑,把胳膊儿伸了出来把孔姨娘的脖子一搂,软绵绵唤了声:“姨娘。”孔姨娘心上一疼,摸了摸迎春的脸庞,道:“姐儿今儿和姨娘睡好不好?”迎春在孔姨娘怀里闭着眼蹭了蹭,才点了点头。孔姨娘身娇体弱,又是一双小脚,抱不得迎春,只得替迎春穿上外衣,有取鞋子来同迎春穿了。迎春下得地来,拉着孔姨娘的手,娘儿俩就住了出去。,临出去前,又回头看了眼,那姜氏翻了个身,依旧酣睡,脸上就更沉了些。
邢夫人这里听了王熙凤的问话,倒也想了许久,虽王熙凤哄得她喜欢,又生了一张巧嘴儿,口齿伶俐的,天下事到了她那里,必能掰碎了说出理来。无奈邢夫人是个秉性愚倔的,不大肯听人言,虽觉得王熙凤那些话有些意思,又怕着孔姨娘不安分,自己前门驱狼,后门迎虎,倒是得不偿失,只是踌躇着不能决断。
到了次日早晨,天才放亮,邢夫人还为起身,就听得外头有声音响,像是有人吵嘴的声音,虽不在她主屋附近,声音也是传了进来。邢夫人因把王熙凤的话盘算了半夜,二更天才睡下的,她屋里的春柳等丫鬟怕惊醒了她,忙出门去瞧,却是孔姨娘跟前的小月同姐儿的奶娘姜氏在争吵,春柳忙过去喝止道:“你们俩昏了头的,这才多久,太太还没起呢!你们就在这里吵嚷,可是皮痒了!”
那姜氏清早醒来不见迎春,虽欺孔氏如今失宠,姐儿又是个软性子,自己又是邢夫人亲自挑选的,不免轻视偷懒些,这回不见了姐儿也是唬得慌了手脚,头也没梳,身上披着衣裳,趿着鞋儿就奔了出来,正要叫嚷姐儿不见了,正巧小月开门出来见了,忙过来道:“你轻声些,姐儿还没醒呢。”
姜氏听了这话,自是知道迎春是叫孔姨娘抱了走了,她如今不大把孔姨娘放在眼里,又受了这样大一场虚惊,岂有不恼的,顿时同小月吵了起来,拉扯着要过来寻太太评理。这回姜氏见太太跟前的春柳出来了,就得了意,手插着腰儿,把两道眉毛都立了起来,看着春柳出来,忙道:“姑娘说说,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理!姨娘半夜悄没声的就把姐儿抱了去自己房里,我醒了一瞧姐儿不见了,真是唬得魂都飞了,就要出来告诉管事,这个丫头就拦着了我,说是姨娘昨儿夜里抱回自己房里了。姑娘你听听,哪里有这样吓人的!”
小月听了,就道:“你也休要说嘴,姨娘是姐儿亲娘,夜里往姐儿屋里瞧一眼那是天经地义的。姨娘瞧见姐儿身上背着都没盖好,你老人家倒是翘着腿儿睡得死沉,叫都叫不醒,这才把姐儿抱走,自己带着。你这样照应姐儿,姨娘还没问着你的不是呢,你倒有脸在这里囔!可是贼喊捉贼了!”
姜氏还要再说,春柳已然听明白了,就道:“罢了,我当着什么呢。姐儿即没事也就罢了,这点子事就搅得鸡飞狗跳的,成笑话儿了。”说了转身回去,邢夫人倒是醒了,见春柳进来,就问什么事儿,春柳就把话回了。邢夫人本就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收养迎春,又素来是有些左性的,听了春柳来说的这些,就觉得那姜氏是她给迎春挑的,孔姨娘的丫头小月在她房前这样闹,岂不是说她挑的人不好?看来孔姨娘到底是个不安分的。想在这里,邢夫人倒是起了疑心,就问春柳:“昨儿你们奶奶从我这里出去后,可是回家了?”
王熙凤奉承着邢夫人不算,又因春柳是她跟前得意的大丫鬟,知道邢夫人是个悭吝的,她房里的丫鬟媳妇们除了月银,极少得到邢夫人打赏的,有意收买人心,所以平日里也有些好处到春柳等几个大丫鬟眼前,果然就买得春柳等肯替她说话.
春柳听邢夫人问王熙凤去了哪里,她是隐约知道王熙凤劝着邢夫人收养迎春的,只怕说错了话叫奶奶失了太太的意思,也怕太回护奶奶反惹得太太不喜欢,想了想,才笑着道:“回太太的话,太太问着我才是问着人了,我亲眼见奶奶去了孔姨娘那里的,我还想着,我们奶奶是二爷的嫡妻,大家小姐,怎么去见个姨娘,所以也留心着。我看奶奶不过一盏茶功夫就自己出来了。孔姨娘倒是有架子,没送奶奶出来,难得我们奶奶脸上一些恼色也没,不是我奉承太太,我们奶奶真不愧是太太的媳妇,一身的气派和太太是一样的。”
邢夫人听着春柳的话,倒是和王熙凤劝她收养迎春合得上,想是在她这里提了主意,去叹孔氏的口风,孔氏必然是不大愿意,所以不肯送王熙凤出来,更在夜间悄悄把姐儿抱去了自己房中。又想:这孔氏果然是个贱骨头,我有意抬举她,她竟能不愿意!显见得是个不安分不识好歹的东西!邢夫人素来是有左性的,又在贾赦常年冷待下,更左得远了,格外不能忍贾赦的这些姬妾下她脸面,故此就拿定了主意,孔氏这样不受抬举,迎春那个丫头,她还就养了,不过是个孩子,好吃好喝的哄着,只不信她还能记得她那亲娘!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邢夫人的本性不是很善良那种,贾赦的姨娘又算她的情敌,她虽然能容忍,不代表她心里不厌恶,所以收养迎春,但是不给她嫡女的名分这种更像她的性子,尤其是孔姨娘还活着的时候。
☆、深怀恨
邢夫人听得孔姨娘夜半将迎春从奶娘身边悄悄带了走,疑做孔姨娘不识抬举,不肯把迎春给她养,想起贾赦从前也是极宠孔姨娘的,新恨旧怨合在一处,就起了左性,本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倒是拿捏定了主意,要叫孔姨娘不痛快。
主意既定,邢夫人也就起身了,又过得一回,贾赦的姬妾们也都过来服侍,只有芙蓉,因贾赦是歇在她那里的,故此依旧不见人影。邢夫人又瞥见孔姨娘,虽是装扮艳丽,眼睛却是微微红肿着,看着倒是很受了委屈的模样。
邢夫人看得这样,就把两处不痛快合做了一处,脸上露出不悦来,阴阴阳阳地说:“这一大早儿的,难为你们倒勤勉,来我这里立规矩。”几个姬妾见了邢夫人这样,只以为她因老爷太偏宠芙蓉那蹄子,心里有气,就拿着她们煞性子。更有一件,这些姬妾都是来了有些日子的,知道贾赦是个得新忘旧的性子,喜欢你时抬举得你比太太也不差什么;待到有了新人也就将你抛在脑后,便是邢夫人无理责罚了,也不会为你多说一个字的,就有这样吃过亏的,故此都不敢扬声,只怕叫邢夫人迁怒了,都屏息静气地站在屋内。邢夫人看了她们这些样儿,又想起从前这些人妖妖夭夭的模样,更不耐烦了,就道:“你们做出这个战战兢兢的样儿来,莫不是说我是个不容人的,刻薄你们了!”姬妾们都说不敢。邢夫人就把鼻子一哼道:“我也知道你们心上不大服我,我不过是老爷讨了来的填房继室罢了。便是这样,我也是你们老爷三媒六证,明媒正娶来的!”说着话,就慢慢把屋里这些姬妾都瞧过了,又把眼睛狠狠在孔姨娘脸上看了一回,直瞧得孔姨娘脸上发白,这才道:“你们都回去罢!”
贾赦这些姬妾才如奉纶音,都散了出去。邢夫人就等着王熙凤来给她请安之后,再一块儿往府里去给老太太请安的,不想左等王熙凤不来,右等王熙凤也不来,正要做恼,王熙凤就到了,她才进得门来,邢夫人就瞅着她模样不对,往日的王熙凤,便是在贾珠去世那些日子,身上只能着素的,也是打扮齐整的,今儿的模样倒想是一夜未睡就过来的模样,脸上黄黄的,眼睛都肿了,发髻上更是光秃秃的,进门就是请罪,只说自己来得晚了。邢夫人本想说她几句,见了她这幅模样,又认错在先,倒也不好开口了,就道:“我的儿,你如何这个模样?”王熙凤听着邢夫人的话,也就叹息了声,就把原委说了。
原是王夫人因伤痛贾珠之死就病倒了,起先请了王太医来看,也开了方抓了药,厨房里煎了药来,自有丫鬟服侍着王夫人吃了。王太医的药倒也是有些神验的,药吃下去,烧就退了些,王夫人才略觉自在些。不想那贾政晚间回来看着原配发妻病得那样,不过略略安慰几句,只说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想来贾珠寿限在此,你也无须为个无福的孩子伤心至此。这话儿虽不差,若是从旁人口中说来,王夫人许还听得进去,偏生这话是贾政说的,晚间贾政又因看王夫人病着,又因儿子才死,也不好去小妾房里的,就自己在书房歇了。两件事情凑在一处,王夫人看着这样境况,只觉得自己丈夫恁般无情,连亲生儿子也没放在心上,格外痛哭一场,把吃下去的药都呕了出来,烧得反而更厉害了些。
王夫人跟前的碧草燕丝几个大丫鬟也就急了,告诉贾政的告诉贾政去,回老太太的回老太太,就是王熙凤那里也有人走去说了。王熙凤那时也睡了,听了这话,只得挣扎了起来,叫了丰儿平儿进来服侍自己梳洗装扮了,就往王夫人房里去,她到时太医害未曾到,贾政倒是也来了,见着她就说:“凤丫头,你来了正好。快劝劝你太太,凭是怎么样心爱的孩子,再没了为着孩子伤自己身子的理。更没有半夜三更的惊动老太太的规矩!若是惊着了老太太,哪个吃罪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