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贾蓉父子当时也在一旁相陪,贾珍一看见锦被,眼前顿时一黑,便是想起身也起不了了。原是这条锦被竟是尤氏所用的。当日尤氏叫贾珍逼得自戕,床上被褥床幔都叫尤氏的血沾染了,故此贾珍就命人把染了尤氏血的东西都扔了去,不想这回在这里看见,想必是那个婆子贪图锦被,悄悄藏下了。若是平日还罢了,这会子林如海沈正则两个却是为着张松一案而来,见着这样的锦被,怎么能不起疑心。
果然沈正则这里拿了锦被反复检看了,又要递给林如海观看,林如海脸上红涨,把手一挥道:“刑狱之事原是沈大人专长,本官懵懂,倒是不好僭越的。”沈正则也只要听这话罢了,倒是先不问贾珍,反把那舒婆子威吓一番,喊打喊杀,一旁的贾珍看着心惊,只怕舒婆子讲出这被子原是尤氏临死前所用,抢过来道:“你这个死婆子!这被子原来在你这里!”说了转向沈正则林如海两个道:“这原是亡妻的被子,从前沾上了血,就交给浆洗上的人浆洗去,不想交了下去竟是寻不着了,原来是这个婆子偷了去,实实的可恶!”那舒婆子听说,虽觉得冤枉,无奈她是个没甚见识的,见着官员就怕,又口笨舌拙竟是不能辩解,只是满口的喊叫冤屈。
沈正则领着大理寺,对着刑狱上自有专长,对着贾珍的话也不能信,因他这回来抄捡的是三等将军府,一点子疏忽大意也不能有,就把两个刑名师爷都带在了身边,其中姓江的那位,历任三任大理寺少卿,最是老道,看着这样,悄悄走过来俯在沈正则耳边道:“请问大人,大人家里的锦被若是沾了血,大人可还要不要了?”只这一句话就切中要害,沈正则正是寻常人家尚且不能用被血沾污过的床褥,何况宁国府这样的人家,贾珍这样讲说,其间大有问题。想尤氏也是赫赫扬扬将军夫人,如何就能受伤流血,偏还只沾染了被子一角,十分可疑。
沈正则听说,略一沉吟,就道:“即是府上下人偷盗了府上的东西,论着本朝律法窃盗,凡奴仆窃盗主人财物者,加二等治罪,只看她年老如许,又窃盗的是旧物,本官法外施恩。”说了就向一旁的差役们道:“拉她下去,重责五十杖。”那舒婆子听着要捱板子,十分惊恐,又看着差役们凶神恶煞般走来更是魂飞魄散,一急之下倒是说了句话来,说是:“大人冤枉!这被子原是我家大人命我们烧了的,是我舍不得才悄悄藏下,并不是我偷的呀。”说了又嚎啕大哭起来,膝行着爬到贾珍跟前,要去扯贾珍的袍子。
若是往常,这样一个蠢笨脏臭的婆子贾珍决计不能叫她沾了身,可这回贾珍看着尤氏身死时垫的那条锦被忽然出现在眼前,又想着尤氏尚未下葬,灵柩正停在铁槛寺,若是查验尸体看见颈上,只怕自己有口难辩,脸上竟是一片雪白之色,动都不能动,就叫那舒婆子扯着袍子哭求。
还是贾蓉先回过神来,过来要把舒婆子扯开,那舒婆子见了贾蓉,倒是放开了贾珍,又扑过去要扯贾蓉。贾蓉到底年轻,闪了开去,连连跺脚道:“这人疯了,你们几个呆在这里做什么!没听着你们沈大人的吗?还不把这个老婆子拖出去!”
大理寺的差役们朝着沈正则看了眼,见沈正则点了头,这才拥过来要把舒婆子拖出去,舒婆子一面儿挣扎,一面胡乱喊叫。她虽喊得混乱,沈正则同林如海两个也隐约听明白看,那锦被原是尤氏死前盖的,因沾了血贾珍要扔了,她舍不得悄悄留下的。贾珍同贾蓉父子两个听着,贾蓉这里只知尤氏是自尽的还好些,贾珍却是唬得手脚俱软,一面抖着声喊道:“将这个疯婆子的嘴堵了!!”
沈正则也不同贾珍多说,反向林如海道:“林大人,请借一步说话。”说了率先起身就走到厅外。可怜林如海这里看着事情闹成这样,也是羞愧无言只得跟了过去,不待沈正则开口先道:“沈大人不必劝说。本官世受皇恩,如何不知尽忠报效朝廷?莫说这贾珍是我堂内侄,便是我亲侄儿,我也不能徇私枉法,一切都仰赖大人做主。”说了一拱手,先行返回厅中,含羞坐下。
沈正则这里得了林如海的话,也就放下心了,便命细问,就将宁国府里各色人等一一唤来,细细询问,也是贾珍该死,当日亲眼见着尤氏自戕的文花叫他逼得殉了主,如今再问旁人,都只说尤氏并不是病死,到底怎么死的,又无人能讲清。又因尤氏灵柩正停在贾氏一族的铁槛寺内,沈正则就命人起棺验尸。好在贾珍这人虽凉薄狠心,却是十分的好颜面,又为着体现他同尤氏伉俪情深,办理尤氏之丧,竟是顾不得可惜二字,所用棺材也是楠木所制,虽不能使尸体百年不腐,也能保得数年尸身完好,又因尤氏才死未久,因此上验尸之时尤氏的身体倒也完整,在咽喉处正有一个血色鲜红的伤口,显见得是利器所伤。
仵作验完尸,到林如海沈正则官驾前报了尸格,贾珍见瞒不住了,这才辩说尤氏乃是自尽,可又无法解说如何尤氏半夜自尽,他要拖到第二日才报丧,又要说尤氏乃是病死。林如海掩面嗟叹,连一个字也说不得。
虽贾珍抵死不能认是他亲手杀了尤氏,尤氏原是贾珍正妻,也是受过朝廷诰命的,她死于非命,自是要上报朝廷。故此沈正则,林如海两个联名写了奏章,将此事奏明,当今皇帝闻知,十分震怒,当时就下了旨意,将贾珍打入诏狱,又命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会审,务必要将此案查清问明。林如海这里又上了回请辞的奏章,皇帝只是严辞不准,林如海无奈,只得领旨。
尤氏之死虽是蹊跷,无奈审遍了宁国府上下,竟是无有一人能作证证明贾珍有罪亦或是无罪,却是将贾珍从前同尤二姐,尤三姐的丑事都揭发了出来,这两桩事上能作证的倒是有许多,三法司合议之后,上奏皇帝,请皇帝圣裁,因本朝律法,最重人伦,这等丧伦败行的丑事刑法极重,其间又致死了尤二姐,尤三姐,张华三条人命在内,并张松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谓绝户,因此上竟是朱笔无情,不独夺了宁国府一脉的爵位,所有家产奴隶一概籍没,更是断了贾珍一个斩监侯,只待秋后问斩。其余同案人等,如赖升等各有罪名。便是那胡文恒,因他状告贾珍之时贾珍还是三等将军,是个民告官,且他有又庸医害命之罪,竟也是个绞监侯,倒是得了个全尸。
作者有话要说:嗯 我说了贾珍会有报应的。
191平地波
王熙凤看着原本赫赫扬扬的宁国府一夜之间就如秋风落叶一般,飘零殆尽,虽觉贾珍是罪有应得,倒是有物伤其类之悲。她是经历过前世境况的,虽细想着自己这世一不包揽讼词,二未放贷判例,只忧心皇帝余怒不息,把自家连累,是以坐卧难宁。还是贾琏看着她这样,倒是劝慰了几句,因道:“我看你也是个聪明人,如何这会子糊涂了?便是要株连,也总要有个罪名。我倒是没听着堂侄儿家里姐夫偷了小姨子,连着堂叔父也有罪的,又不是谋反。且多亏听了你的话,我同珍大哥疏远了,他做的许多事儿我这里毫不知情,便是他们宁国府上下人等也可为证的,这事不独我们家,便是我也是可脱身的,左右是无事的,你只管放心。”王熙凤听了,叹气几声到:“阿弥陀佛,但愿如二爷所说,便是有事,也只报应在我身上,只求二爷,巧哥,姐儿无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贾琏看着王熙凤这样格外心软,拢着她的香肩细细劝说了几回。平儿,顺儿等丫鬟看着这样,静悄悄地铺了床,又暖熏了绣被,又打了热水来,服侍着两人梳洗了上床安寝。贾琏自然又是一番劝说恭维,这才哄得王熙凤回嗔做喜,两个安睡不提。
到了次日上朝,贾赦,贾政,贾琏三个也叫皇帝叫出了朝班,当着满朝文武官员严辞申斥了回,好在贾赦同贾政两个在朝中都有些平和中正的风评,贾琏同贾珍近来又无来往,也就罢了。可怜贾赦,贾政,贾琏三个虽没受其他连累,颜面都已扫尽了。
宁国府遭此巨变,在长安的贾氏一族都惊惶不已,好在看着荣国府一脉尚未受着牵连,这才放心些,却又免不了往荣国府来走动奉承。又因从前金陵贾氏一族的族长是由贾珍任着,如今他获罪下狱,又被夺了爵,自然不能再任族长之位,因受贾珍连累,贾蓉也是无望了,是以贾氏在长安的族人们,自贾代儒,贾代修以下,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等,再至贾琮,贾珩,贾琛,贾琼等玉字辈都来了,众人合议了,就推了贾赦为继任任族长,齐齐恭贺,贾赦为人不甚进取,倒是可有可无,倒是贾母在内房听说,到底也是亲子,十分得意喜欢。
兼因贾母这里起先为了王熙凤搅黄了建造省亲别院的事恼了王熙凤,连带着邢夫人在她跟前也得了不少不是。不想这回贾珍出了事,整个宁国府都叫查抄了,贾母这才后怕起来。想着当日要是把东府西府连起来,如今东府里得罪抄家,连起来的园子庭院财物可是说不清了,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去。
贾母想在这里,对着邢夫人和王熙凤的气倒是消了许多,看着邢夫人依旧十分恭谨,也就喜欢拉了她的手道:“你们老爷从来是个平和的性子,就是有时心软糊涂些,你是他妻子,看着他有不到之处就帮着提点提点。”邢夫人听着贾赦如今做了族长,也十分得意,又看一眼一旁的王夫人,脸上禁不住就带了些笑容出来,满口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