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得了信,意欲唤取薛姨妈母子进京,也好把个不肖的外甥教训起来。薛姨妈看着儿子胡闹,又自薛蟠父亲死后,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等,见薛蟠年轻,不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几处生意渐亦销耗,倒也有意进京,是以来信同王子腾说妥了,不日就要进京。
王子腾得了这个消息,自然遣来告诉王夫。王夫同薛姨妈本是一母所生,家中时就要好,后来薛姨妈嫁去了金陵,王夫则留长安,姐妹们分别了数十年,如何不想念,听着这消息,倒也欢喜。因薛姨妈也是王熙凤的姑妈,故此王夫又叫了王熙凤来,也把这信同王熙凤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张欠条在小燕手上,一个女支女没什么手段的,可是,她的恩客呢?
149故人至
王熙凤这里正逗着巧哥说话儿,听着巧哥儿软软糯糯一声声娘,喜欢得心也化了,便是此时,平儿进来,回道:“奶奶,二太太跟前的碧草过来说,二太太请过去呢。”自打林之孝家的叫撵出去后,又连着几桩事儿一出,王夫同王熙凤两个就渐渐疏远,倒不像是嫡亲姑侄,更像是婶子和侄儿媳妇一般客气。这些日子以来,王熙凤无事也不枉王夫房里去,王夫寻常也不要王熙凤到跟前来,这回忽然遣了碧草来唤,王熙凤哪里知道是薛姨妈要来的缘故,心上到也警惕,就道:“知道了,同碧草讲,待换了衣裳就来。”说了起身巧哥交了给乳娘,平儿等忙过来服侍王熙凤换衣裳。王熙凤梳妆更衣毕了,吩咐了乳娘好生看着巧哥儿,不许他出去,这才出门,平儿顺儿等丫鬟都奉承后。
到了荣禧堂前,王熙凤站住脚,拿手遮了遮日头,眯着眼儿把那个钦赐的赤金九龙青地大匾额看了眼,回头向平儿笑道:“从前竟没留意,这匾额到底是御赐的,果然有天家气象。”说了,这才转到王夫所住的耳房中。
王熙凤这一番举动,王夫房内看得明白,虽不知王熙凤同平儿讲的到底是什么,只是瞧着她那番举动,心上就像钉了刺一般,是以看着王熙凤进房时,脸上笑容也不深,只等王熙凤行完礼了,这才道:“自家姑侄,还这样多礼。知道的说恭谨,不知道的,还当这个做姑妈的拿着架子欺负侄女儿呢。”王熙凤也不恼,微微笑道:“二太太说哪里话来。满府里哪个不知道二太太为,最是天真烂漫,没有机心的。又是侄女儿啊又是侄儿媳妇的,给二太太见礼也是份内之事,二太太要不叫行这个离,知道的说二太太疼惜,不知道的,怕要说仗着是二太太娘家侄女儿轻狂呢。”
王夫听了,脸上一笑,转向燕丝道:“糊涂东西,们二奶奶来了,还不给们二奶奶看座。”王熙凤就笑说:“二太太玩笑了,这不有座儿么?”说了拿手一指挨炕摆着的那一溜三张椅子,上头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王熙凤不待王夫再说,自家走过去便向椅上坐了,方向王夫道:“二太太急唤来,可不知有什么吩咐没有?”说了,两眼含笑看着王夫。
王熙凤这般直爽,倒叫王夫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无从提起,只得把王子腾的信把来与王熙凤看,因道:“这个姑妈嫁去金陵时,还未出世,这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如今她要回京了,偏二叔前些日子迁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不能京中,姑妈一家子虽也房子,无奈她孤儿寡母的,那表弟薛蟠是个任性使气的性子,表妹宝钗又年幼,叫她们孤零零无依无靠的,这心里就不能安心。”说了,拿起帕子来拭泪。
王夫这一回的眼泪倒不是作伪,她同薛姨妈两个一母同胞,少年分别哪有不想念之理,这回听着薛姨妈要回京,不免悲喜交集,再则王子腾升了边缺,正愁又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若是能留着薛姨妈家,姐妹日常相见,岂不有伴。只是贾母那里的意思不明白,她姑侄两个一起也好开口些,许能如愿,这是其一;若是能哄得王熙凤同她一起去贾母处开口留薛姨妈住写日子,邢氏那个多疑心窄的必然要疑心王熙凤,许就能叫她婆媳生出嫌隙来,岂不是一举两得。只是如今王熙凤这丫头刁钻古怪,若是由她先开了口,指不定这个死丫头就要捣鬼,故此话说到一半儿,便不再说,只是拭泪。
一旁的碧草就过来劝道:“太太快别伤心了,自己身子要紧呢。姨太太到京还有些日子呢,倒是日日哭的,可别把自己身子哭坏了,倒叫姨太太心上不安。便是二奶奶这里也不能安心的。”
王熙凤哪会不明白王夫意思,知道王夫要留薛姨妈住。这对姊妹,真是像极,那薛姨妈比之王夫更胜一筹。王夫偶尔还露个峥嵘,薛姨妈倒是从来和缓慈祥,哄得黛玉也把她当亲娘,实际上却是姊妹两个联起手来作弄宝玉黛玉两个。只是这一世上,黛玉父母双全,又出身清贵之家,其父林如海前程不可限量。而薛宝钗,父亲早亡,家业日渐萧条,其兄更是个纨绔。只不知这一世的王夫要怎么看待林黛玉,薛宝钗两个呢?
想这里,王熙凤忙立起身走到炕边,示意碧草去绞把热手巾来,亲手奉于王夫,侍奉着王夫净了面,方劝道:“二太太的意思想明白了。二太太是想着同姨妈分别日久,想要厮守些时日,以慰思念之情,二太太,想的可错没错呢?”
王夫再没想着王熙凤如今竟老辣至此,竟是把她所想都点破了,且口口声声的都是她王夫怎么样想,竟没她王熙凤半点意思内,若是说王熙凤想左了,到时怎么到贾母处开口?她王熙凤到时一句:“太太,上回可不是这么讲的。”就能叫自己下不来台。若是说王熙凤料中她心思,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王夫到底也是有成算的,想了想就拉着王熙凤的手道:“的儿,想不想见一见大姑妈呢?”王熙凤哪里肯接这个话,反笑道:“瞧二太太说的,还没见过这个姑妈呢,哪能不想见一见呢。可是想,不管姑妈哪里住着,二太太去见姑妈,要跟着,二太太还能拦着不叫去吗?倒是宝兄弟,也没见过这个姨妈呢,到时也该拜见拜见的。”
王夫叫王熙凤这些天真烂漫的话,堵得一口气噎住,脸上险些就没了笑模样,转而又道:“好孩子,说的很是,宝兄弟也没见过呢。”王熙凤接着道:“听着二叔说过,那个表妹宝钗,比宝玉只大两岁,生得肌骨莹润,正是个美胚子,这还罢了。又说从前薛姑父时酷爱表妹,令其读书识字,自薛姑父死后,见她哥哥不能依贴孝顺薛姑妈,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姑妈分忧解劳,倒真是个体贴孝顺的好孩子,连都要羞愧的。”
王夫听着王熙凤忽然夸奖起宝钗来,倒是吃不准她意思,只是这番夸奖那薛宝钗倒是真受得起,也就笑道:“姑妈亏得有这个女儿,她那个儿子,实实的叫宠坏了。这孩子啊,真是溺爱不得的,不然苦的就是自家。”王熙凤听了,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深了,暗道:待得把薛姨妈一家子留梨香院住,那宝贝儿子同薛蟠十分亲近时,可怎么想呢?那儿子满口念书求功名的都是禄蠹,横竖家里短不了他使用时可又怎么想呢?
王夫看王熙凤笑,便问:“笑什么?”王熙凤就道:“二太太,想二太太说的很是。想来那薛蟠表弟是少管束的缘故,又结交了坏的缘故。如今进了京,远离了那些坏,京里有的是名师大儒,姑妈家也可称巨富,延请个一两位名师,频频拿着圣古训来教化,许就能扭转呢。”
王熙凤这番话是故意引着王夫往贾家的义学里去想,果然,王夫听着她的话,脸上也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说的很是。罢了,姑妈要来的事也同说了,姑妈到底哪儿住,左右还有些时日,也不急。先回去罢,巧哥怕要寻了。听着他已经会叫了,几时带了来瞧瞧。”王熙凤笑道:“这孩子叫二爷宠坏了,一点子规矩也没有,满口的浑说,二太太即不计较,哪日二太太有空,就带了他来给二太太磕头请安。”说毕,也就告退了。
这姑侄俩说巧哥,不过是为这一串儿话收场罢了。王夫素来不大喜欢巧哥,她眼中,巧哥便是来夺宝玉宠爱富贵的,哪能入眼。王熙凤两世为,也是深知王夫心思,王夫眼睛从来就顶着她公公贾赦那个爵位,贾琏是大房嫡子,也已成,王夫拿着贾琏无可奈何,便寄希望贾琏这一房无子,只恨自己前世昏聩,这王夫已明明白白把荣国府将来是宝玉的意思透了,她竟瞧不出,还做了王夫手中刀,真是愚不可及。这一世天幸叫她一举得了巧哥,自然百般爱护,就是叫王夫多看几眼,王熙凤也觉心惊肉跳,哪里肯送到荣禧堂来。
却说那薛蟠带着寡母幼妹辗转进京,起先听着有个舅舅王子腾,要接他母子去家去住,他是散漫挥霍惯的,哪里肯受管束,不免路上就拖沓起来,倒得后来,听着王子腾放了外任带了妻子儿女上任去了,这才喜欢,方才加快了行程。薛姨妈这里听着哥哥出京了,也自伤感,又同薛蟠商议,要先去荣国府王夫处暂住。一来京中房子也没收拾干净,二来老姊妹两个也好叙叙这二十多年寒温。薛蟠起先不肯,到后来实拗不过薛姨妈,只得勉强应允,只得吩咐夫一路奔荣国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