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故意做个唬了一跳的模样道:“如何这样慎重,那二爷还是不要同我讲了。二爷也知道我年轻,没经过什么事,漏了嘴就不好了。”贾琏就道:“正是看你年轻,所以才要告诉你知道,好叫你提防,不要到珍大嫂子那里说她妹子的事去。”说了,就把那只斗彩官窑的酒盅儿往桌上一搁,道:“珍大哥同蓉儿两个,都同三姐搅在一起去了。”这话一出,王熙凤果然立起了身,惊道:“二爷可别听人浑说!那三姐才多大,十五都没有呢,怎么能这样荒唐。别是底下人埋怨珍大哥哥严厉,故意传的歪话儿。”
贾琏冷笑道:“都说头发长见识短,果然不差。珍大哥是什么人,哪个敢编排他的不是。都是他亲口讲说的。”说了就把贾珍的话删去那些见不得人的荤话,都同王熙凤讲了。原来自打尤二姐叫张华领回去,尤三姐深自怀恨贾珍荒淫无耻,不能回护她姐姐;又恨尤氏心胸狭隘嫉妒,不能容她姐妹,就起了报复之心,仗着自己生得绰约风流,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浪态来,哄的贾珍贾蓉父子两个垂涎落魄,迷离颠倒,以此取乐。丫鬟婆娘略有不到之处,便将贾珍,贾蓉三个泼声厉言痛骂,说他爷儿两个父子聚麀,诓骗寡妇孤女。贾珍贾蓉到了这时才知上当,只是为时已晚。
王熙凤听了把帕子紧紧掩着嘴,脸上涨得通红。贾琏看着王熙凤这样,只当她羞臊,就道:“这事儿你听过也就罢了,再不能叫人知道。你说,有了这样的事,那二姐的事如何还能说得?叫那尤三姐知道了,那还了得。”王熙凤脸上涨红原是忍笑忍的,听着贾琏这样讲,满口答应了,又陪着贾琏用完饭,夫妇两个又说了会闲话,这才要水梳洗安歇不提。
到了第二天贾琏自出门去,王熙凤这头在邢夫人,贾母跟前请安,又陪着贾母说笑逗趣了回,这才回房。却见刘姥姥已然来了,这回外孙子外孙女都没带着,只是孤身一个,正看着丫头们在院子里的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并些野菜。
刘姥姥看着一个丽人领着一群丫鬟媳妇进来,头上梳着鬏髻,戴着双凤嵌红宝石金挑心分心,簪着烧蓝鎏金仙鹤献桃步摇,一步步行来恍如神仙妃子一般,正是琏二奶奶王熙凤、刘姥姥忙赶上前问安。
王熙凤看着刘姥姥竟笑道:“难得姥姥来,我竟不知道,姥姥快别这样客气了,我年纪小当不起。”
136埋钉子
刘姥姥见着王熙凤,忙不迭过去见礼,堆了一脸的笑道:“姑奶奶好。老太太,太太们可好?”王熙凤看着刘姥姥笑道:“都好,都好。姥姥也好”刘姥姥就笑说:“还劳姑奶奶记挂着。论理我该早些来给老太太,太太并故奶奶请安的,都是庄户人家杂事多,一直不得空。好容易瓜果菜蔬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留的尖儿,特孝敬老太太,太太们尝尝,也算我们的一点心。”王熙凤就笑说费心,命丫头们收了,指派了平儿去回老太太,自己带了刘姥姥回房,就请刘姥姥坐,自己也坐了。
就有小丫头奉上茶来,刘姥姥忙起身接了。王熙凤转脸向裕儿道:“去看看巧哥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带过来,姥姥是巧哥干娘,算不得外人,也该见见。”裕儿听说,转身就出去,不一回回身来,却是空着身,回道:“奶奶,巧哥才睡下呢,要不我这就去抱过来?”刘姥姥听说,忙道:“使不得,千万使不得。不是我仗着年纪大胡说姑奶奶不知道,你们富人家的孩子比不得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我们是胡打海摔惯的,便是惊一惊也没什么。你们富贵人家的孩子,虽有神佛祖宗保佑,也有小鬼在背后捣鬼呢,不经意的就要吓他一吓,何况睡着,更不好惊动,不然掉了魂,可不是玩的。”王熙凤听了,就笑道:“到底是有年纪的人,这些话我从前竟不知道呢。”说了就向裕儿道:“即这样,就叫他睡罢。睡醒了抱过来也就是了。”刘姥姥也点头称善。
王熙凤看着这样,就道:“你去看看老太太那里可歇了没有,要是歇了就罢了,要是没歇,我就带着姥姥过去给老太太请安。”裕儿转身出去,少顷过来,笑说:“老太太说了,老亲戚的来了,她原该亲自见的,无奈昨儿贪嘴,多吃了些凉的,今儿就有些闹肚子,怕是不能相陪了。老太太说,谢谢姥姥的瓜果,这样的野趣,又是自家种的,比外头买的都新鲜也放心。老太太还说,叫二奶奶好生相陪,不要怠慢了。”王熙凤立着一一听了,听着贾母不见刘姥姥倒也合心意,就向刘姥姥道:“即这样,左右离着用饭的时辰还早,我引姥姥园子里走一圈?我们家比不得你们庄户上地方宽敞,倒也有些地方可看。”说了不待刘姥姥有话,亲亲热热挽着刘姥姥的手,出了自家屋子,绕进园子的便门来,丫鬟媳妇们远远跟在后头。
王熙凤因看着身旁没人,就向刘姥姥笑道:“姥姥家的姑爷的祖父当年和我们王家连过宗的,从这点子论,我们倒是亲眷,故此我才把那庄子托给姥姥一家子看着。那庄子虽不大,这一年的进项总也有二三百两银子,换个外人,从中取利也未可知。”刘姥姥知道自家姑爷狗儿的手脚未必干净,猛然听着王熙凤这话,脸上顿时涨红了,立住脚,一忽儿想着不能认了这事,一忽儿想着要认错,正是左右为难之时,只觉得这个笑脸微微的姑奶奶拉起了她的手,在她手上拍了两拍,笑说:“姥姥想什么呢,倒是发呆?姥姥只管放心,我即委了你们,还能不信你们吗?倒是我这里要劳烦姥姥的姑爷帮个忙呢。”
刘姥姥道了这时才明白,这姑奶奶怕是有为难的事要交了她们去做,心下不由犹豫起来,只为王熙凤避了人的模样,只怕这事不大好做,可要是不答应,只消派了人来庄子上查一查,点一点,狗儿做的事就瞒不过,只得强自笑道:“我们庄户人,手笨心笨的,能帮着姑奶奶什么呢?”王熙凤笑道:“我听说,我们这东府里珍大奶奶的妹子一家子就住在那庄子上,不知姥姥知道不知道呢?”
刘姥姥听了这句,就把心放下了。旁的人家的底细或许她不能知道,这张松张华父子倒是赫赫有名,父子都是无赖的,整个庄子上再找不出第二家来,满庄的人家都避着他们。从前庄户们没事凑在一块儿说话,常说日后那尤家的女孩子前世烧了断头香,这世才要嫁给这样一个无赖汉。到了上个月张华娶了尤二姐过门,这闹洞房时大伙儿都瞧见了新娘子,都是惋惜。只说这样标致的一个女人,她姐夫姐姐,一个是将军,一个是诰命夫人,都不知道替妹子出头,竟委屈这样花骨朵儿一样的女孩子嫁过来。更别说张华娶了尤二姐之后,既有贾珍给的掩口费,又有尤二姐自己的陪嫁,手上豪阔,不光是本庄上的无赖,便是左近庄上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汉们都围拢了过来,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竟都是张华掏银子。这庄子上的人只看着尤二姐生得春山横黛,秋水含情,杏靥桃腮,柳腰莲步,十分温柔美貌,都替她惋惜,便是刘姥姥也不能免俗。这回听着王熙凤这样说话,只以为是宁国府那边顾忌着张华无赖,不好亲自出面,所以委了琏二奶奶出头,替那尤二姐张目。
刘姥姥即生了这个误会,也就笑道:“姑奶奶慈善。那张华正是个吃喝嫖赌无所不为的,只可怜了他的娘子。既然姑奶奶说了,左右我们住在一个庄子上,照拂一二倒还做得。”王熙凤就笑说:“姥姥果然是个聪明人,倒是不用我多讲呢。只是那张华既然是那样一个无赖,姥姥家要是出面回护那可怜的二姐儿,指不定那张华就要对姥姥家怀恨,且姥姥又拿着什么身份说话呢?便是那张华畏惧人言,不敢为难二姐儿了,可他必然记恨,他那样一个人什么做不出来,姥姥一家子老小都在庄子上呢。为了我们家的事,倒是害了姥姥家不得安生,我这心里也不能安的。”
王熙凤这些话儿说得刘姥姥满心疑惑,只张了眼看王熙凤。王熙凤就说:“我是想着你们住一个庄上的,消息必然灵通,左右听着有什么动静,来告诉我们一声就罢了。不瞒姥姥。那二姐儿是她老娘带到尤家去的,她到了尤家没几年,东府里的大奶奶就嫁了过来。所以,说着是姐妹,情分上倒是不深。”王熙凤的话叫刘姥姥听在耳中,倒是把疑惑都解开了:怨不得那宁国府不肯出头呢,原来那二姐儿是个拖油瓶的,这就怪不得了。虽是这样想,不免依旧觉着贾珍尤氏两个无情。嘴上却笑道:“原来是这样微末小事,姑奶奶只管放心,我必然给姑奶奶办妥。”王熙凤听着刘姥姥答应了,脸上也笑得欢快,携着刘姥姥回房,也到了传饭的时候。王熙凤照例是要到贾母跟前去的,就传了客饭来,叫平儿陪着刘姥姥用了,待刘姥姥家去时,王熙凤又送了十两银子与刘姥姥。刘姥姥哪里敢受,百般推辞,王熙凤道:“皇帝尚且不差饿兵,我也不能叫姥姥白辛苦这一回。”刘姥姥这才忐忐忑忑收了,告辞回去。
却说刘姥姥到了家,把门关了,叫了女儿女婿过来,就把王熙凤说的那些话都讲了回,要问狗儿同刘氏的主意,又把王熙凤给的十两银子与狗儿看。狗儿贪财,见着银子双眼就是一亮,哪里还去思量王熙凤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手从刘姥姥手上夺过银子,笑道:“娘,这事儿容易。你和我娘子都是女人,往张家走动十分便宜,有什么动静,你们托着寻花样,吃茶就好往张家走动的,也不用细打听,瞧着什么说什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