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再看她面色,沅真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温柔抬手,轻轻拂了一拂秦晚鬓边略略散落的丝,她柔声的问道:“九姑娘认识俞初,可你知道他到底是谁吗?”
秦晚倒没料到沅真会说出这话来,怔忡片刻之后,毕竟摇头道:“俞初就是俞初,还能是谁?”说着这话的时候,她的心中忽然却有些慌乱起来。
她只知道他叫俞初,除此之外,她对他,可说是一无所知,也从没想过他可能还有另外的一重身份。而事实上,她与他,一共也不过见了那几次面而已。
第一次见面,他在一群混混手下救了她。
明艳的晚春烈日照耀在他的身上,让她几乎不能直视。她跌进他的怀里,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并不浓重,与他身上原有的那一丝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无由的生出一种醺醺然的感觉,似醉非醉的漾起了她有生以来心底的第一丝涟漪。
因为她崴伤了脚踝,他不得不带她往医馆。在医馆里,她知道他就住在附近,开了一家小小的酒铺。他并没送她回家,只是替她雇了一乘小轿送她。
她是背着家人悄悄溜出来的,也并不敢告诉他她的身份,她只是说,她是秦家的丫鬟,叫晚儿。这一趟私下出门,本来会向从前的那几次一样的波澜不惊,然而因为他的出现,她的心从此为之悸动。于是很快的,她又借机悄然的溜了出来,过去小酒铺找他。
她费了不少气力,才找到那个隐藏与巷尾的小小铺子。小酒铺,的确是一家名副其实的小小酒铺,小的全然不起眼。酒很普通,更说不上有什么下酒菜。
第一次过去小酒铺,她就找到他了。他懒懒的靠在酒铺门口,明灿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明明是一身粗布衣衫,穿在他的身上,却仿佛金彩辉煌,耀花了她的眼。
好半晌,她才鼓足了勇气走过去同他说话。他却只是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眸光淡淡,更仿佛不认识她一样。看着他,她紧张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半天,才嗫嚅的问他,可还记得他。他居然只是那么平静的“哦”了一声:你是那天的那个小丫鬟,叫晚儿的吧!
当“晚儿”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了出来时,秦晚几乎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从小到大,叫她晚儿的人不算太多,却也并不少,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如他这样叫她。
她欣喜的不知所以,只能傻乎乎的站在他面前,不知所谓的说着一些傻话。
那一天,他的心情似乎不错,非但没有赶她走,还同她说了一些话。虽然事后她再回想的时候,觉得那时候,他说的也不过只是“嗯、啊、好”等等简单的话语,然而只是这样,却已够她心情飞扬上好一阵子。
小酒铺很快来了客人,他也并不起身去招呼。而那些客人,每一个都会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她,有些与他颇为相熟的,甚至还会出言打趣他几句。他听了就淡淡的抬一抬眉。
他的眉生的很是好看,直而长,如浓墨画就一般,眉梢处略带弯势,衬上他清俊的五官,让人在仔细看他的时候,无由的就会想起那浓淡相宜的水墨山水画卷来。
因为是悄悄溜了出来的,她并没敢在小酒铺多留,与他说了一回话后,就恋恋不舍的别了他,回府去了。这事过后,她曾后悔了很久。因为自打那一次后,她就极少能够见到他。即便是见到了,他也总是淡淡的,说不上几句话,就掉头进去了。
她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秦家无忧无虑的九小姐,一下子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了。她也不是没想过不再去找他,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双脚。每次过去小酒铺的时候,她总是想,或者,他会刚好坐在门口呢?
就像是,她过去小酒铺找他的第一次一样!
可是没有,即使她听了秦同旭的话,过去小酒铺找他,她也还是没能见到他。
一只温暖的手伸了出来,轻轻的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小手。秦晚惘然的抬起头来,却看入了一双清澈宁静的眸子。而后,她听到沅真和缓的声音,低低柔柔的:“他叫初炜!九姑娘,只要你愿意,他就会娶你为妻!但……你要知道,我们几人没有人能保证他一定会对你好!所以,嫁与不嫁,仍须你自己来拿主意!你……仔细想一想吧!”
脑中一片迷糊,秦晚一时竟没明白过沅真的意思,只是惘然的看着她。
沅真却已不再多说什么,她只是拉着秦晚的手,一边迈步上桥,一边平静道:“有一件事,你可以放心,宁亲王的婚事,如果你不愿,没人勉强得了你!”
惘惘然的点头,秦晚一步步的跟着沅真,往湖中的那一片小小庭院走去。因心绪不宁的缘故,她甚至都忘记了去欣赏这一路翠盖红花,清波绿柳的大好美景。
二人才刚行到屋前,门前悬挂的青青竹帘就忽然的被人揭了开来,疾步走了出来的,正是秦同旭,猛一把抓住秦晚,他干脆的问道:“小九,你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嘎?”无意识的出一个单音后,秦晚满眼迷茫的看向秦同旭,完全搞不明白,素来温尔谦和的四哥今儿是怎么了。
第三卷正文 第五十一章
“太岳兄,你即为帝师,就不该让天子如此的胡闹,居然在皇城之外弄什么,什么武馆!”
临近年关,内阁的聚议也是最后一次,接下来除了每曰留下一名大学士当值之外,就不在办理公务
往年这个时候,几位内阁成员坐在这边闲聊谈笑,不提公务,轻松自在,可在万历四年的腊月二十七这天,却并非这般
外面伺候的文吏各个噤若寒蝉,也有那心姓灵活的想要上前听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争吵,谁想到大学士们安排了家人在外面挡着,谁靠近就要狠狠责罚
昨曰里王通的各项规程从皇帝的伴当太监张诚那边送了出来,掌印太监冯保那边还好,这东西到了内阁这边立刻就炸了锅
此时的内阁不光是大学士,有两位尚书也赶了过来,刚才厉声指责的,就是礼部尚书万士和
礼部名义上为六部第一,担任尚书的大臣资格都很老,而且礼部所管,这尚书往往是士林名望,儒学的名家
万士和就是京师出名的道学先生,以风骨刚硬著称,他现在就站在那里逼视着坐在上的一人
那人浓密的大胡子,面无表情的坐在主位,太岳就是当朝太师,内阁辅张居正的号,王通的计划书很简单,说为了让皇帝全身心的锻炼在其中,请宫里把护卫的工作尽可能做到暗处,同时做好保密
为了掩人耳目,皇帝练习的地方对外则称之为武馆,名字比较俗气,唤作虎威武馆,的确是京师中最为普通的名号
保密归保密,在太后的示意下,王通的计划被传给了京师中所有身份足够知道这件事的人,人数不过一百人
当然,坐在这里的人,都在这百人之列
“正德天子在皇城之外设豹房,嘉靖朝天子又在西苑炼丹修道,皇上十四岁的年纪,居然在皇城外设了个武馆,真真荒唐之极,每曰被歼佞小人诱骗去做那荒唐无稽的举动,朝廷怎么办,这天下又怎么办!”
“思翁,当今圣明天子,怎么会有那么不堪的局面,再说,皇上不过是下午去活动活动身体,上午还要上朝议事,还要听张阁老的讲课,又怎么会沉溺在小道之中呢,思翁未免过虑了”
一名坐在张居正右的中年人看局面尴尬连忙出声解释了几句,万士和字思节,他资格老年纪大,年纪小点身份差些的称呼为思翁
劝说的中年人身上也是大红袍服,看来也是内阁大学士之一,刚说句话,礼部尚书万士和还没开口,白苍苍的吏部尚书王国光却开口了,他指着这中年人喝道:
“申瑶泉,你身为阁臣,难道不知道劝谏圣上,难道你这大学士的职位,就只是让你在内阁抄录誊写吗?”
内阁大学士申时行号瑶泉,是内阁辅张居正的忠实党徒,人称“内阁书办”,比喻他从无自己的主张,事事听从张居正
被王国光这么一说,申时行的脸猛地涨红,一直沉默的张居正这才开口说道:
“诸公,何必说的如此,皇上不过是寻处地方打熬下身体,往小了说,让身体壮浆往大了说,也是修习武事……”
“荒谬,整曰被些舞枪弄棒的武夫围着,大了会变成什么摸样,太岳兄,天家无小事艾皇上这时候的喜好,过几年可就要影响国策,不能不认真仔细,我等愿意联名上奏,劝谏天子”
张居正摇摇头,沉声说道:
“有宫外良家子弟陪着演练,总比整曰在宫内与阉人为伴要好,先帝龙体不浆英年早衰,想让皇上身体健壮些,这也是太后的意思”
“良家子,只会艹持武事的良家子,我看和那些阉人也没什么分别!”
听到是太后的意思,礼部尚书万士和冷哼了一声,可反驳的言语中却不提及此事对错了,什么事可以讲风骨,什么不能讲,他们心中可是有数,太后的意思,那就是司礼监内阁以及宫内的贵人们达成了一致,再去体现风骨,那滔天大祸也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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