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尧颔首:“王爷受伤,是在四年多前,随后不久,广逸王暴病而亡,所以我想着,此事该与广逸王无干!”初炜的性子,他自是知道,因此甫一开口,便先忙着为远黛二人脱罪。
淡淡点头,初炜冷淡道:“这一点,不必你说,我也知道!你只说说,这事究竟是谁做的便是了!”初雨之亡,正因此事,先前他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一旦知道,又岂肯罢休。
岳尧干脆道:“这事我已令人仔细查访了,只是一时半会,却还难见成效!不过据我看来,谋划此事者,在如今的南越必然手握大权!”当今天下,南北分治,虽看似宁静无争,然有分立,便自有比较。有比较,便更少不了暗地里的角逐较量。
一旦一方势强,另一方,即便不弱,也会凭空显得矮了几分、弱了一筹。因此上,能让百里肇受创隐退,使得大周原本如日中天一般的军势因之大损,令大周原本已毫无悬念的皇位之争重又变得扑朔迷离,这份谋划,不可谓不深,而这份功劳,更不会小。
微微颔首,初炜忽而语气平静的吐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来:“昭平帝石传钰如何?”
“石传钰?”岳尧有些不置信的重复着:“你是说,这一切,竟是他一手策划?”
抬手点一点深埋于海碗内的两只水晶杯,初炜笑了一笑,道:“当日你我二人前往郢都,你在明,我在暗。有一件事,我一直心中怀疑,因不敢肯定的缘故,却并没对你们说起!”
深思的看他一眼,岳尧直截了当的吐出一个字:“说!”
“我……可能见过石传钰……”初炜徐徐的说道,幽邃的目光落在装有“流霞醉”的酒坛之上,却是愈发的清冷邃远:“那一日,我独自在郢都第一楼‘飘然楼’饮酒……”
那时候,他的左臂还在。
他好酒的毛病,并不是断臂之后才有的。虽然因为这个毛病,百里肇曾不止一次的教训他。但因他总也无法改掉,教训过几次后,百里肇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初炜自己也很明白,百里肇之所以不再多说,乃是不愿他以为他这是在命令他,但改不了就是改不了,否则又怎会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说。因为好酒,不管到了何处,他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总是酒馆。
即便是身在南越,他也还是忍不住想去酒楼坐坐,尝一尝当地的名酒。
所以那一次,他遇到了那个人。那人与他年纪相仿,生得也极清俊。飘然楼,乃是南越郢都第一楼,这座酒楼,从来都是高朋满座,那一天,也并不例外。然而初炜迈步走上飘然楼三楼的第一刻、第一眼,便看到了身处一片热闹喧哗中的他。
喧嚣之中,他独自静坐,自斟自饮,满身寂寥,满怀落寞,却不容人忽视。
他忍不住走了上前,问他:“可愿同饮?”
他抬眼看他,眸色清澈宁静,好半日,才点了点头。
世上能让两个男人一见如故的东西,并不太多,也不算少,而这不太多的东西里头,却必然有一样是酒。几杯酒下肚之后,二人便攀谈起来。许是各有顾忌的缘故,从头到尾,二人也没相互问起姓名、家世等问题,他们只是在论酒——论天下名酒,评好酒之人。
二人谈的很是投机,而“流霞醉”这个名字,初炜也正是从他口中得知的。那人不但仔细评说了“流霞醉”此酒,甚至还对酿成此酒的广逸王多有评述。
只从他的言语之中,初炜能够很明白的感受到对方对于广逸王的感情——那是一种混杂了种种情绪的感情,有孺慕,有憎恨,有失落,有惘然,甚至……还有丝丝的怨毒……
那种感情,直到如今,初炜也仍是没法说得清楚,他只是知道,此人与广逸王之间的关系,绝非一般。广逸王既是南越王爷,那此人的身份,自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甚至可以确定,这个人,必是南越宗室一员,而且地位绝不低。
第三卷正文 第三十三章意外之得
一言不发的听着初炜将当年之事一一道来,直到初炜闭口不再言语,岳尧才忽然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他说到广逸王时的原话吗?”
既说到了正事,二人便都不再嬉笑,仔细的想了一想,初炜摇头道:“这些话,若非酒后,又怎会胡乱对人说起?他是酒后,我亦是酒后,却哪里能记得那般清楚!”
听得这话,岳尧倒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心中却早下定决心,回头定要去封书信往南越,令人多往飘然楼看看,或许还能遇到那个疑似石传钰之人也未必。
初炜那边却又仔细的想了一想道:“不过有些零碎的言语,我却还记得些!那人……他所以对广逸王甚为不满,似乎是因广逸王年少之时甚为风流,处处留情所致!”
岳尧愕然,再抬眼看向初炜时,面色便有些古怪。见他如此,初炜先是一怔,待醒悟时,却忍不住大骂道:“几年不见,不意你竟变得这般龌蹉、惫懒了……”一面说着,下意识的便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诸多物事,似是有意抓起一样来丢到岳尧头上去,但眼中所见,只得流霞醉、大海碗及碗内已将融化的碎冰与两只水晶杯。偏偏这些东西,却都是他舍不得丢的。
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初炜道:“我才刚已经说过,他的年纪,约莫与我们相仿,之所以怨恨广逸王风流,该是为其长辈抱不平所致!”
下意识的伸手轻抚了一下自己光秃秃的下巴,岳尧忽然道:“你觉得……有没有可能,这事儿与他自身,也不无关联,甚至……影响到了他?”
初炜为之沉默,对于全无凭据,只靠揣摩之事。自然该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
二人各自默默片刻,却还是岳尧先开了口:“昭平帝生母该是南越静慈太后!据说此女乃是苗人,而且早年便已过世!”
在心中整理一下从前那些零星所知,初炜若有所思道:“据说,静慈太后既有绝世之姿,又有通天手腕,景轩帝所以能在最后关头压过广逸王一举登上皇位,她居功至伟!”
相视一眼,二人几乎齐声道:“不会是她吧?”
说过这话之后,初炜却又觉得不对。抬手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而后若有所思道:“其实也未必!女人心,海底针。她若因爱生恨,难说不会反戈相向!”
显然觉得他所言有理,岳尧点一点头:“不管如何,着落到她身上调查,总不会有错!”
初炜赞同的道:“不错!也许还有意外之得也难说!”
谈过了正事。初炜这才将注意力重又放回到桌上好酒:“光顾着同你说话,这冰都快化尽了!”一面说着,已自伸手,从将将化作一碗清水的海碗里头,捞出了属于自己的水晶杯,而后又朝岳尧一示意:“那个是你的!先说好了。这酒只许一杯!”
岳尧愕然,旋没好气道:“这酒还是我带来的,怎么我却只许一杯?”对于饮酒。他其实并不太在意,只是见初炜这副嘴脸,便忍不住要与他作对一回。
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初炜悠悠然的道:“你喝再多,也不过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白糟蹋了!话说回来,这酒若不是你带来。连这一杯也是没有的!”
岳尧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亏我特地为你求了这坛酒来!”一面说着,他已劈手去夺那酒:“罢了罢了,今儿这酒我也不喝了!”
被他这么一说,初炜却是忽然眼前一亮,猛然省起一事来,当即变了脸,堆出满面笑容道:“得,我这不是在逗你玩儿的,你看看你,这么多年了,也还是这么开不起玩笑!”
岳尧也不言语,只打鼻孔里轻嗤了一声,伸出去欲夺那酒坛的手也并没收回来。初炜哈哈笑着,就那么轻描淡写的将他的手拨过一边:“你来是客,怎好劳动你倒酒!我来!我来!”言毕却已殷勤起身,提了酒坛先自为岳尧斟了一杯。
二人说了这么一回话,天色却早黑了,中元节才过了不多几日,幽蓝的天空之上,明月依旧高悬,月色清清明明的洒落在院子里,虽不似白日明亮,却也别有一种朦胧之美。
初炜高高提起酒坛,一道暗红酒液细细落于水晶杯中,荡漾而出的,是一种异样的魅惑之美。一股幽馥的气味随之飘散开来,似花非花,似果非果,幽馥而又淡雅,令人大有不饮自醉之感。即便是岳尧这种并不如何好酒之人,闻了这个味道,也是忍不住赞了一声:“果然好酒!色美、香郁,不愧流霞醉之名!”
初炜听得哈哈一笑,却忽然道:“你提了这酒走了一路,但我想,你一定没有注意到,这‘流霞醉’的酒坛子并非粗陶罐子,而是木坛子吧?”
听他这么一说,岳尧倒不免怔了一怔,半晌才失笑的摇了摇头。他并非酒鬼,对酒的兴趣也仅止于好友见面,一醉方休上面,对于其他,他并无深究之意。
轻轻一掂手中酒坛,初炜笑道:“这坛子也不知是以什么木料制的,分量倒真是不一般,若不是开酒时候,觉得不对,怕真要以为这就是普通酒坛子了!”说话间,他已倒好了两杯酒,搁下酒坛,举起手中酒杯,细细的品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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