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翡轻步走到他跟前,将食盒放在桌上。
陆源本来以为还是刚才那个丫头,等他看见眼皮下出现的那一双烟灰色嵌珍珠的绣鞋时,心里一动,想要抬起眼帘看她,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和自己素未相识,不过是搭个便车而已,大难临头各自飞,和自己忙不迭的划清界限,才不会管他的死活他心里越想越气,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伤心欲绝,真是没头没脑。
“陆公子,快吃饭吧。”云翡打开食盒,将碗筷放在他手边。陆源冷着脸一动不动,不加理会。
“你是不是怕饭菜里下毒?你放心,饭菜我已经吃过了,一点事没有。不信,我吃给你看。”云翡说着,便挑了几口,吃给他看。
陆源还是无动于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云翡不屈不挠的继续劝他:“陆公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吃饱了饭,才有力气想别的。”
陆源听到识时务三个字,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怨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若说识时务,谁都比不过你。”
云翡听了他的话却一点也不气,反而嫣然一笑:“陆公子,我也很有骨气啊,只不过看用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比如眼下,我没有赎金,要骨气便没命,我可不想被埋到树下当花肥。你看,我对他们说些好话又不费银子,又能保命,何乐而不为呢?”
陆源抬起头看着她一脸温柔明媚的微笑,怨气全消了。她说的没错,如今落入匪窝,能想法自保是件好事,自己又不能保护她。想到这儿,他反而有点羞愧,觉得自己生气实在是有点小心眼。
“陆公子,吃饱了饭才有力气,不然有机会逃跑你都跑不动。”云翡见他手被捆着,不方便,便拿起碗筷,夹起一块肉放到了陆源的嘴边。“我来喂你好不好?”
陆源脸色一红,把脸扭到了一边。
云翡噗的笑了:“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让我喂你?”
陆源愈发的窘迫,低声道:“我不饿。”
“少来了,你是神仙么?”云翡嗔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将那块肉塞到他口中。陆源窘迫地红了脸。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他,对这块普普通通的红烧肉,产生了一种人间美味的幻觉。
云翡站在他的面前,耐心地喂他吃饭。 陆源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她的袖管里飘散出淡淡的幽香,纤细的腰身,柔弱却又那么挺拔,他觉得窘迫尴尬,但又觉得心旷神怡。因为有她在,被绑架好似也不是那么叫人沮丧的事了。
云翡等陆源吃过饭,小心翼翼地问:“陆公子,恕我冒味,你家中,可交得起赎金?”
陆源不由笑了一下:“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不过”云翡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未必当爹的都疼儿子,都舍得为儿子付出,比如她爹,对云琮的感情,还不如他的手下爱将。因为那些爱将能为他领兵打仗,云琮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
听那庄主的口气,张口便是十万两银子,指的还是她的价钱,那么陆源的赎金,就可想而知是个叫人咂舌的天价。所以,即便陆盛是山西首富,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如果像云定权那样,会拿这么一笔巨款来赎儿子么?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你父亲,会送来赎金么?”
“会。”陆源的回答异常肯定,“因为我是陆家唯一的儿子,我父亲便是倾家荡产,也会赎我回去。”
“那就好。”云翡唇角挤出一丝笑,可是心里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因为,她本来是想劝说陆源和她一起找机会逃出去的。现在看来,他完全不必要了,再多的赎金,他父亲也付得起。怪不得,他从头到尾都镇定的不像话。
那她怎么办?她和他非亲非故,陆盛断没有为了自己支付赎金的道理,那庄主心狠手辣,放了陆源之后,说不定就会杀人灭口,把她咔嚓了埋在树下当花肥
想到这儿,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她才不要槐树花下死做鬼不风流。
难道,她要写信给尉东霆让他来赎自己?
☆、37、V章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就被她掐掉了。那她岂不是白设计了这一场局,白辛苦这么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那个笼子里。
门突然被推开,庆山不耐烦道:“吃完没有?”
云翡忙道:“吃完了,我正收拾东西呢。”她突然伸手,将陆源腰带上的一块玉佩拽了下来,陆源不解地瞪大了眼睛,云翡对他眨眨眼,嫣然一笑。
她提着食盒走到门边,陪着笑脸道:“大叔,陆公子这样被捆着,晚上怎么睡觉呢?”说着,她将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塞到了庆山的手中。
庆山一怔,手中玉佩温润滑腻,他早就看见陆源身上的配饰仅此一件,猜想定价值不菲。他就势握在了手中,嗯了一色道:“等会儿给你解开,不过你可要老实点,山庄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别自找麻烦。”
“不会的,庆山大叔锁着房门,门外还有人看守,陆公子才不会逃跑,是吧,陆公子?”云翡回头对陆源眨了眨眼睛。
“你放心,我不会的。”陆源被云翡教导了一番之后,也深知人在屋檐下,不能硬碰硬,适当服软,才不会让自己难受遭罪。
庆山点点头,将云翡扯了出去。“小丫头快走。”
云翡提着食盒穿过月亮门进了后院,回头看去,二楼的灯已经都亮了起来,那些庄主的手下大约都住在二楼,楼下只安排了几个人守夜,看守着陆源和他的护从。
汤圆一见她便问:“那位陆公子吃了么?”
云翡放下食盒,将碗筷拿出来,笑吟吟道:“吃了,还夸汤婶做的饭菜可口呢。”
汤婶高兴地眼睛眯成一条缝,“别的我不敢夸口,做饭我在村里可没几个媳妇能比得过我。”
云翡甜甜一笑:“是呢,汤婶的萝卜炖肉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菜,有空请汤婶教教我怎么做的。”
汤婶越发乐得合不拢嘴。汤圆听见云翡夸她娘,也高兴不已。
云翡将陆源的碗筷洗干净,拿到厨房,放进了壁橱里的碗架上。这时,天已经黑透。
汤婶把厨房隔壁的一间杂物间收拾了一下,招呼云翡进来,指着一张木板床道:“小云,你将就一下,好在天热,也用不着被子。这是艾草,熏熏蚊子。蒲扇留着晚上用。”
“多谢汤婶,您去歇着吧。”
汤婶带着汤圆去了隔壁歇息。
暮色像是薄薄的黑纱,一层一层的慢慢笼罩上来,很快便陷入了浓黑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屋子里没有油灯更没有蜡烛,只有一股艾草的味道。
山里的蚊子实在太多,还没等她睡着,便不知道从那里又冒出来,在耳边嗡嗡作响,她拿着破蒲扇,扇着蚊子。
过了一会儿她便累得手腕发酸,算了,等蚊子吃饱,也就不叫了。她自暴自弃地扔了扇子,不知怎么,想起了在将军府的那半个月时光。不等月华初升,屋里便已经燃起了亮如白昼的蜡烛,屋里放着降暑气的冰块,床脚放着薄荷熏香,薄如蝉翼的纱帐里是凉丝丝的碧青竹席,可是现在
尉东霆对她的照顾,的确是无微不至,她想起了在陆源的马车上,看到他策马疾驰而来,赶去陆羽茶舍救她。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她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可是那势如奔雷,急切如雨的马蹄声,可见他当时的心急如焚。
他此刻是不是在担心她的安危,会不会正焦头烂额地四处找寻她的下落?一丝微微的愧疚悄然涌上心头,她不知不觉抚摸着手腕上他送的玉镯,和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浮现在眼前,在这个漆黑无助的夜晚,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竟然正在想念他!
这个念头刚刚在心里浮起来,立刻被她一巴掌拍了下去。他就算关切她的生死,也是怕秦王抓住她之后拿去要挟云定权,怕云定权为了她而做出不利于朝廷的决定,所以他才那么迫不及待地去救她,根本不是因为喜欢她。
对,就是这样。他那种老奸巨猾的老狐狸,见惯美色,怎么可能对她这样不解风情的小丫头动心呢,她果断的掐断那些不应该滋生的情愫,飞快的就那一丝丝愧疚扔到了九霄云外。
耳边蚊子嗡嗡叫的叫人心情烦躁,可是心里有个声音比蚊子还讨厌,嗡嗡嗡地不停说:“干嘛要把尉将军往不好的地方想,是不是怕你会爱上他?”
呸,我才不会。他整天气我,算计我,别以为十六个金元宝就把我收买了。她凶巴巴哼了一声,仿佛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然后翻了身,强制自己不去想他。
蚊子喝饱了血,终于在下半夜消停了,云翡昏昏沉沉睡过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她急忙冲木板床上跳起来,打开房门走出去,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气。
汤圆正从前头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竹筐,里面放着衣服。
云翡一看那件画着墨竹的白衫,便想到了庄主的话,洗碗洗衣衫的粗活都是她的。于是,连忙走上前,接过汤圆手中的竹筐,不好意思地笑:“我昨天被蚊子咬的睡不着,所以起晚了,这衣服我来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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