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笑道:“她才封了一宫主位,太后又看重她,从此后宫之路便是坦途了,她心里高兴,待客也就热情了!”
淑懿摇头涩然笑笑,“一宫主位又得太后看重都不假,只是坦途不坦途的,还难说!”
这话出乎二人意料,都回过身来问道:“为何?”
淑懿痛惜道:“方才我在端嫔的香灰里,发现了雀儿酥,这是一味凉药,与栀子、芦根、密蒙花配在一起,可致人绝育,你没听那小太监说么?这些香灰一月才清理一次,端嫔闻这雀儿酥的味道,少说也有一月了,或许还更长,只怕她往后再难有孕了!”
云珠和皎月又惊又怕,云珠道:“娘娘觉得这是谁动的手脚?”
淑懿透了透胸中一口浊气,道:“直接下手的,十有□是恭靖妃,她与端嫔同住一宫,最为方便,可幕后有没有那一位的手脚,也未可知!”
端嫔素日谦和待下,云珠和皎月听说她可能不育,都是恻然,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怅怅地叹了一回气,也各自歇晌去了。
端嫔册了嫔位之后,宫里安静了好大一阵子,大约是孝庄的这一决策,让嫔妃们都觉得,老实本分的人,更容易得到太后和皇上的看重,再者皇后腹背受敌,也无暇再生出什么事来,恭靖妃被禁足,佟佳氏的肚子越来越大,也都没有精力再帮她做什么事。
九月里海蓉生下了皇次子,取名福全,但是因为巴福晋所生的长子夭折,福全就成了宫里目前唯一的皇子,宁嫔诞下福全之后,依规矩晋位为妃,尊为宁悫妃,仍旧为储秀宫的主位。储秀宫一时间又成了宫里最热闹的所在,自不必说。
乌雅福晋到了月份,也生了一位公主,而并不是她一直期盼的皇子,她位份既低,又不受宠爱,因此并没有如海蓉一样被晋位份,仍旧以庶妃之位,居于储秀宫。
海蓉在月子里,又忙于照顾小阿哥,也就不再过来向淑懿学书识字。
秋气一日日的清冷起来,淑懿的日子却是越过越顺畅,只是这顺畅的背后,难免涌动着一些暗流。
顺贞门的侍卫陈掖臣,这几日总是恹恹不欢,不知道为了什么,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很久都没有来了!
他站在庑房门前的芭蕉树下,宽阔的叶子已凋零了昔日的绿意,月亮升上来了,只是一个黄黄的孤月轮,透过稀薄的枯叶筛落一地碎玉。
黄昏的时候,他怅怅地去接同僚的班。与他接班的是二等侍卫楚灏。
才从温暖的值房里出来,陈掖臣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看到楚灏已在翘首等着自己来接班,因笑道:“楚兄,这样急着等兄弟,莫非有相好的与你‘人约黄昏后’?”
楚灏作势在他肩上捶了一拳,笑道:“胡说什么?你妹子又没约我,我跟谁约去?”
陈掖臣与楚灏玩笑了几句,看着他走远了。几片枯叶被瑟瑟秋风一吹,掠过青砖地,籁籁有声,却又更显得宫院的沉寂与寥落。
陈掖臣搓了搓手,放到嘴边呵了口气,游目四顾,只觉天地间静荡空旷,其实顺贞门附近并不是绝无一人的,偶尔也有一两个太监宫女匆匆行走的暗影,只是那虚飘飘的影子太空茫,眨眼之间,便已化为虚无,简直叫人怀疑他们的存在了!
陈掖臣怀着莫名的惆怅,其实纵然有更多的人悄然路过,又能怎么样他希望看到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那温柔的期冀也就仿佛越来越遥不可及。
正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如幻梦一般,那一痕窈窕的淡影,仿佛在一间筒瓦泥鳅脊的小屋,闪一闪,又消失了,如是几次,陈掖臣再不觉得这是幻影,踏着轻轻浅浅的步子,一路寻了过去。
果然是她!
陈掖臣欣喜若狂,两条遒劲有力的胳膊,从那女子的背后圈过来,如铁箍一般紧紧箍住!
女子半是震惊,半是哀怨,挣扎道:“快放开,叫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陈掖臣半分不松,反而箍得更紧了,半含嗔怨道:“你这些时候不来,却不知我为你奄奄犯相思,好生苦恼!”
女子的话语中有几分呜咽,道:“何必作这些无妄之想,你是高官之子,我不过是个宫婢,咱们走不到一起的,不如趁早了断,长痛不如短痛!”
陈掖臣恳切道:“你这是怨我还是咒我呢,或是怪我未对你表明心迹?若是如此,我此刻便说明,掖臣钦慕姑娘已久,难道我的心,你看不出来么?”
女子泪眼婆娑,模模糊糊中只看见陈掖臣一个英挺的影子,紧紧的搂着自己,“钦慕又如何?这事若被人知晓,不只你我死无葬身之地,一发还要连累家人,何况贤妃对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做对不住她的事?掖臣,咱们此生无缘……”
只刹那间,她的声音愈来愈细,喁喁低语都被陈掖臣尽数含在口中。
掖臣与她温存一番,喘息道:“从今往后,别再叫我掖臣了,我幼时在府中与从兄弟们起诗社,还有个号,叫清风,极少有人知道,如今,我只说与你知。”
女子脉脉道:“清风……”
陈掖臣深情道:“我对你是真心的,苍天可鉴!只是祖母前年亡故,我是嫡孙,总有三年的孝,待守完了孝,我便求父亲应允咱们的事,贤妃娘娘宽仁待下,也必会答应你我之事的!”
女子迟疑道:“你有这般深情厚谊,妾身感激不尽,只是宫禁森严,咱们终不能不小心守着规矩!”
陈掖臣道:“掖臣定不会叫姐姐为难!”想了想,又心有不甘道,“掖臣别无他求,只求能时常能看见你便好,只要时日一常,我看不见你,便会莫明的心烦意乱,你千万别不理我!”
女子羞涩一笑,道:“你放心,金簪儿掉在井里,是你的,早晚是你的!”
深秋的阳光,像舞着翅膀的金色蝴蝶,扑扑簌簌落在承乾宫的朱漆栏杆上,看起来温和从容,摸一摸却冰得刺骨,秋意深到了极处,树枝上挂着的薄而脆的叶片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顺治因怕淑懿怀着身孕着了风寒,特意命内务府提前两月,按过冬的份例给淑懿拨了银霜炭来,倒是淑懿怕养得娇了,过犹不及,只是到了清晨傍晚,才会用上手炉,平日屋里也不笼火盆,觉得冷时,只是穿得厚些罢了。
这日用过晚膳,掌灯时分,皎月来回禀说,顺治已翻了恪贵人的牌子,到翊坤宫去了。淑懿便吩咐在紫檀小榻上铺上一张大狼皮褥子,安心坐了慢慢地喝冰糖栗子粥,新下来的栗子极香极甜,渐渐的齿颊间便充盈着诱人的芬芳。
忽听外头通传了一句:“四贞公主到!”
淑懿又惊又喜,四贞两三个月来都极少涉足承乾宫了,淑懿少了个说话的人,不免闷滞滞的,又不敢贸然去慈宁宫找她,此时听说她来,将腿上搭的青缎织金绣被一掀,就要挺着肚子,亲自迎出门去。
皎月忙扶住她肘弯,柔声道:“格格仔细,慢些儿走!”
淑懿笑道:“有什么要紧难道为着有了身子,倒变成纸糊的了?”
说话之间,四贞已然盈盈地踏了进来。淑懿见她仍是苍白的脸儿,目若秋波,却总荡着一层怅惘。当下便抓了她的手,道:“公主越发地瘦了,可是饮食不周,没请太医看一看?”
四贞唇无血色,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勉强笑道:“你的龙胎可好?”
淑懿热切笑道:“很好,皇上对臣妾无微不至,倒是臣妾担心孩子还在肚子里,就被他阿玛宠坏了!”
四贞唇角歙动,却说不出话来,只低着头,别过脸,硬生生将泪意压了下去。
淑懿心底一凉,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关切道:“公主找臣妾有事?”
四贞一壁点头,一壁却只看着皎月。
淑懿觉今日之事,非同寻常,以往四贞知道皎月云珠两个是淑懿的心腹,就有再大的事,也并不避讳她们,如今却欲语还休。淑懿会意,屏退了皎月,屋里便只余了她与四贞两个。
松鹤衔枝的鎏金烛台上,一滴滴红泪如织女零落如雨的涕泣,淑懿握着四贞的手,凉浸浸的,暖了半日还是暖不过来,索性将自己揣在怀里的一只紫铜青鸟刻花手炉,塞给了她。
才一坐下,就听四贞道:“孙延龄上折子请求完婚,太后已经答应了他,要将我嫁到广西去!”
淑懿一颗心蓦然一沉,仿佛沉入了深深的湖水,一时间透不过气来,不知该怎么去劝她,淑懿知道,孝庄太后言出如山,她下决心要做的事,就连皇帝也挡不住。
怔了半日,淑懿才将纷乱的思绪略略理清,问道:“孙延龄怎么会突然求亲?”
四贞如水的眼波里忽然燃烧起两簇火苗,殷红如血,恨恨道:“必定是吴三桂捣的鬼!凭他目前的实力,还无法与大清抗衡,只得答允遣吴应熊入京,可他又不甘心,一面与耿精忠、尚可喜勾结,一面又挑唆孙延龄,叫他求亲,这样,先父的旧部就得跟我去广西,他们就可以充实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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