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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繁华 [精校出版] (无处可逃)


他双臂用力更紧,将她抱在自己胸前:“当年你给我下的,是不是迷心蛊?”
她沉默了良久,淡淡道:“时间那么久,我忘了。”
“你对我,当真连一句实话都不愿说吗?”
他的下颌轻轻搁在她的头上,语气平静似水,“你若死了,可曾想过我会怎样?”
江载初的语气是真的平静,仿佛是在说起一件不甚重要的家常往事。可韩维桑却越加心凉,脊背僵硬,默然不语。
江载初将她抱下马,彼此面对面站着,伸手替她拨开散乱的发丝,一字一句:“维桑,我信这世上,再艰难的困局,也能找到出路。可前提是,你要告诉我实话,我们总能找到法子。”
江载初有意让她看着他的眼睛,那样沉着,不惊不乱,声音中亦有着令人神定的力量。
可韩维桑想,又有什么用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眼泪重新落回去,淡淡地说:“早死晚死,总归是这一条路罢了。”
他的声线变得异常强硬:“可这条路,我不许你先走。”
夏虫悄鸣,江载初的目光落在他下颌的淤青上,昨晚那一幕在心底掠起,似是有一根根针无声地刺入心底,良久,他轻声道:“厉先生已在府上,你随我回去。”
长夜漫漫,她微微仰着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江载初,没用的。我会死,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泪水附上瞳眸,她只怕自己微微一动,泪水就会连串落下,“迷心蛊反噬,水不可逆。”
她终于还是承认了。那块大石砰然落下,却又将一颗悬着的心砸得血肉横飞。
追来的路上,他也在问自己,究竟是盼着她说出怎样一个答案来。
可直至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他还是希望她昨日说的是真话,她不爱他,只是想不顾一切的逃离他,总甚于此刻,得知她身重蛊毒,无药可医。
他伸臂将她抱上马背,不复多言,往永宁城直奔而去。
厉先生把买足足已有小半个时辰,从左手换至右手,深深地皱着眉,却一言不发。
第四次让韩维桑伸出手的时候,江载初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先生,如何?”
厉先生习惯性地捻须,仿佛没有听到江载初的话,只盯着韩维桑问道:“你且将当年的事告诉我,我才能想想,可以去哪里寻个方子来试试。”
整整一夜马上的奔波,韩维桑本就难掩倦色,晨曦从窗外进来,脸色更显苍白。
韩维桑想了许久,方道:“三年前,我确实给人下了迷心蛊。”
一旁江载初眉目不动,似是在听旁人的事。
厉先生等了半响,不见她续话,追问道:“而后呢?”
“而后?”韩维桑的眼神微微有些涣散开,声音低落下来,“先生看过那张古方,迷心之蛊,绝不可逆。中蛊之人和施蛊之人,总得有一人死去。”
厉先生收回了手,叹气道:“我说你这女娃娃,既狠心给人下了迷心蛊,就该狠心到底啊。如今你这反噬之毒,只怕比中蛊那人,要痛苦上千百倍。”
江载初眉心微微一蹙,不由的望向韩维桑,只是她有意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说:“先生费心了,只是维桑下定决心之时,便已不求生死,那些痛楚,倒也没什么。”
“容老夫好奇地问一句,那人可是你至亲之人?下蛊亦是迫不得已?否则……你又怎会甘愿付出如此代价!”
韩维桑身子僵硬住,不敢偏头去看身边人的神色,良久,低低说了句:“是,他是我至亲之人。”
屋内如同死水一般的沉寂,江载初霍然立起,推门而出,再没有回头。
韩维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耳边老先生忍无可忍地加大了音量,才略带抱歉地回过神道:“先生,您说什么?”
“你一直在服用的药丸,可否借老夫一看?”
韩维桑从瓷瓶中倒了一粒出来,递给老人,低声道:“其实如今也无多少效用了……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
厉先生拈在指尖,放在鼻下闻了闻,眉头皱得更深:“柏子仁,苁蓉,夏虫,玄参……皆是安神的药物。”
“是。”
老先生定定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先歇着吧。”
游廊边江载初独自站着,目光落在庭院内郁郁葱葱的竹木之间,侧脸略有些怔忡,显得心事重重。
老人有意放重了脚步,江载初一侧头,疾步走来,眼神中的怔忡变为焦灼:“先生,如何?”
老人沉吟着:“三年时间,这丫头吃了不少苦。蛊毒发作之时,万蚁噬心,内脏如焚,她只是靠着几味安神之药,方才忍了下来。”
江载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既能熬过这三年,是不是意味着不会即刻毒发?”
“所谓迷心之蛊,不过是蛊主的血强压受蛊之人的血脉,迫使受蛊之人去做本不愿做的事而已。蛊毒入内,自然而然形成血凝,是为剧毒之物。韩姑娘是循着古法,将那血凝放在了自己体内……保得受蛊之人安然无恙。可她自己体内血凝不除,必死无疑。”
“真的没有挽救之法吗?”江载初一字一句,说的艰难。
老先生只是沉吟良久,苦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古方,先生请不吝告知。”江载初郑重行了一礼,俯下身又缓缓道,“她于我,极为重要……请先生尽力。”
老人的目光落在这个高傲且冷漠的年轻人身上,叹气道:“若是老夫没有猜错,殿下便是当年被下了迷心蛊之人吧?”
游廊的尽头,花窗外芭蕉垂柳,一片深绿如同翡翠般粲然欲滴。
他恍惚间一笑不答,转身离去。
站在屋口就听到她已经压低的咳嗽声,单薄而枯槁。江载初缓缓推门而入:“我已让人去煎药,每日早晚服下两贴。”
韩维桑抬起头,乖顺道:“好。”
他又看她数眼,声音依旧淡漠如初:“当年既已决意负我,为何还这般对待自己?”
她怔了怔,抿唇不答。
江载初大步走至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见她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唇色,一颗心似是哀凉,却又滚烫。滚烫的是压抑至今的怒气,哀凉的,却是她对他,即便生死相许,却始终不曾坦诚。
“韩维桑,到了此刻,你依旧是这样对待我吗?没有多一句的解释?”他克制住捏起她下颌的冲动。
她于恍惚间抬起头,却柔柔笑了笑:“将军,你要我如何解释?三年之后你我重见,我若说自己命不久矣,你便能原谅我?你便不会折辱我?”她截断他的话,“你便是这样做了……我心中,却也是觉得意难平。江载初,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眸子如千年古潭一般平静无波,他敛尽情绪,终究黯然道:“韩维桑,时至今日,你也只是自以为是罢了……又何曾……真正明白过我的心意?”
韩维桑仰头看着他,一瞬不瞬。
江载初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低低一声“殿下”,脚步便是一滞。
回过头去,韩维桑却已经跪在地上,声音切切:“殿下,请您……再容忍我任性一回吧。”
江载初心中有一丝极不好的预感,右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一字一顿道:“你说。”
“我所剩的时日已经不多,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做了,也不曾后悔过,只是,这三年多未回故土,也未见过阿庄……请殿下允我,能重回洮地。这一生,也算落叶归根。”
风声掠过屋外枝叶,发出如细雨落下的声响。
江载初轻笑起来:“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已做了吗?”
韩维桑不由得抬头看他,见他清俊至极的脸上那抹掩饰不去的萧瑟。
“对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江载初的笑意苦涩,“那时你答应嫁我,最终却负我。我用三年时间,将你逼到绝境,不得不回来找我,心中虽恨你入骨,却也抵不过一个情字。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这一生,总是我负你太多,已经还不过来了。”她仰着头起牵他的手,笑容美好宛若枝头新抽出的花蕾,毫无瑕疵,微扬的眼角亦含着淡淡的泪水,“江载初,你便……再让一让我吧?”
江载初魔怔了一般,几乎要将一个“好”脱口而出,可终究还是理智覆压了过来。他闭了闭眼睛,将手抽了出来,一言不发地离开。
“左屠耆王的大部已至南阳,据永宁不过三日行程。”城墙之上,连秀正在和元皓行低声商讨,“速度比我们想的还要快些。”
正说着便见到江载初上来了,脸色沉沉,径直到:“有件事我忘记吩咐你们,遣一支马术精的骑兵队,将还未入城的流民尽快护送进来。守城的士兵,统统换成外乡的,离此地越远越好。”
元皓行轻轻蹙了蹙眉:“这是为何?”
“匈奴人攻城,首先便是驱使附近搜罗而来的平民百姓来哭城。若是守将心软放他们入城,则借机攻克城池。若是守将坚持不开城门,那么第一批射上城墙的弩箭上,串的便是那些百姓的人头。”
连秀这些年不知打过多少硬仗,闻言脸色微变,咬牙切齿道:“那来不及入城的百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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