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载初慢条斯理的俯下身,仿佛还是没有过瘾,要亲手拿着利刃,再活生生的剜出血淋淋的肉来,在她耳边轻轻开口:
“郡主,当年明媒正娶、洞房花烛你不要,如今便只配这野外马上的苟合。”
那些字句分明传进了维桑耳中,可一个个组合起来,她又有些不明白……眼前的年轻男人,还是那时的模样,秀挺的鼻,薄削的唇,以及清隽微微凹下的脸颊,可是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为何变得如此陌生?
呵,她记起来,是她先变的,她先骗了他……
若是时光可以回溯,世事可以倒卷,她宁愿,那时杏林春暖,她与他只是擦肩而过,不曾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请不要嘲笑我的H了。。。。我尽力了已经。。。。
☆、杏林(一)
二月十五,春序正中,草木蒙青。
暖风轻卷,蜀都街上家家户户结着彩,盛装的女孩儿手中握拿着花枝,脚步轻盈。
“姑姑,我要去吃热糕……”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红了眼眶,抱着少女的腿不肯放手,“我要吃青稞团子……”
少女穿着鹅黄色小袄,葱绿裤子,许是怕裤腿太肥走路不便利,拿两根红绳系在裤脚处,还别出心裁的系上两个小银铃,走起路来叮咚作响。她弯下腰,耐心地掰开小家伙肥肥的爪子,笑眯眯:“你再闹,姑姑下次不带你出来玩。”
小家伙立刻噤声,圆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可怜巴巴的仰着头,虽然不敢再抱大腿,到底还是馋,憋了半天:“姑姑,那里有吃的吗?”
少女捏捏他的脸蛋:“你看这里人人手中拿着花枝,咱们出城去那片杏子林,摘几枝长得好的杏花给你母亲好不好?”
“可是,这街上便有卖的。”小男孩看着这一溜卖野桃花野梨花的,又望望甚远的城门,着实觉得姑姑太不可理喻。
“这是心意懂么?”少女牵起小男孩的手,哼着歌儿,“阿庄乖,姑姑唱歌给你听。”
“胖娃儿骑白马,白马跳得高,胖娃儿耍关刀,关刀耍得圆……”少女顿了顿,大约是忘词儿了,含糊几句:“……胖娃儿绊下海。”
“姑姑,你唱错了……”小娃娃不满的抬起头。
“呃……”少女微恼,什么胖娃娃瘦娃娃,她能记住这几句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此这般吵吵闹闹,出城没多远,果然见到杏林已开得大好,浅白粉红遥遥一片,如晚霞蒸腾而起,蓦然映红少女的双颊。
“走,咱们摘枝去!”少女拉起侄儿的小手,加快了脚步。
只不过走出了数步,少女放缓了脚步,有些好奇地向林中深处一侧望去。
“姑姑,摘啊!”胖小子急了,跳起来想去摘枝,“摘完去买糕吃。”
“别吵,咱们瞧热闹去。”
少女拉着小家伙一阵快跑,见到一棵大杏树下果然起了纷争。一个高个儿年轻人背对着自己,牢牢抓住了对面矮个黑皮中年人的手。那矮个口中嚷嚷着“冤枉”,目光却四处流窜,显然是想着要找机会溜走。
高个子年轻人倒是沉着:“你将钱袋还我,我也不去报官,就此了结可好?”
“呸,冤枉我偷钱!”矮个男子狠狠唾了一口,“小白脸,瞧你穿着气度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却也不能这般平白无故诬赖人呐!”
年轻人却也没生气,右手轻轻一挑,在那人长袖中抓住了一个钱袋,沉声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的!”矮个男人伸手就去抢夺,只可惜个子不够高,手臂不够长,硬生生的够不着,只能手脚乱舞嚷嚷,“这里边装着些散银子,都是我的!”
少女便是在此时兴高采烈的钻在了两人之间,笑嘻嘻道:“这里出了何事?”
“姑娘你来评评理,这公子爷硬是诬赖我偷了他钱袋。”矮个男子见来了人,精神一振,“俺这钱袋里装着五两三钱银子,不信你数数!”
少女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转而望向那年轻公子。目光甫一触到,她心下暗暗赞了一声,这公子长得可真好看。
蜀地男子个子往往偏矮,外出劳作的缘故,肤色又黑,这年轻公子想是从中原过来的,肤色略浅,却又不像她见过的那些羸弱的中原男子般白皙,一双凤眼微微勾着,沉静温和——想必父亲见了,会赞一声“这小伙长得精神”。
“喂,你说,这钱袋里边有多少银钱?”
年轻公子却怔了怔,道:“这里边有多少银钱,我还真不清楚。许是六七两吧。”
少女弯起眼角笑了笑。
那年轻人却松了松手,觉得为这件事再争执下去并无什么意思,淡笑道:“几两银子罢了,便算了吧。”
矮个男子哈哈一笑,伸手去接那钱袋,将触未触之时,少女却抢先一步拿了过来,沉吟道:“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
年轻人点点头:“从中原来。”
“哼,若是不把事情弄清楚,岂不是让你们这些中原人以为我蜀地乃蛮夷之地,无礼乐之教?”少女瞪他一眼,骄傲的扬起下颌,哗的拉开钱袋,里边果然是五两三钱银子。
“我说这钱袋是我的吧?”矮个男人嘿嘿笑着,伸手去接。
少女却将两手平摊开:“我不是官爷,也不懂断案,只知道你俩纠缠不休,那么我便将钱袋和银子分开,你们一人拿一样,这可公平?”
年轻人唇角微勾,心想这姑娘果然年纪小,这般决断,当真稀里糊涂得很。他也不多言,抿了丝笑道:“公平得很。”
“喂,你要什么?”少女转向矮个男子。
“自然是银子!”矮个男子伸手便去拿她左掌上的银钱。
少女手掌却轻轻一翻,右手顺势肘击,啪的一声,便将男子击倒在地。
“呸,无耻小贼!偷人东西还敢倒打一耙,把我们蜀人的脸都丢尽了!”少女双手插在腰间,“这钱袋若真是你的,你岂会不知这是上好的织锦缎做成,十倍于五两三钱都不止!”她一脚踩在那小贼胸口,转身将银子和钱袋交还年轻公子,“喂,还给你。下次可别丢了。”
年轻人目中滑过一丝诧异,接过来道了谢,又见那人伏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尘,微笑道:“我看这位小哥也是一念之差,家中许是等着用钱也不一定。姑娘,还是算了吧?”
“你……”少女鼓起腮帮子,看看那小贼,又看看眼前这气度清贵的年轻人,终究还是松开了脚,“滚吧你!下次别让姑娘再撞见你!”
小贼连滚带爬的走了,少女转身向年轻人拱了拱手,歉然道:“这位公子,我蜀地其实并非盗贼横流之地,只是今日被你撞到,那是例外……许是你,穿得太好了些,又孤身一人在此。”她抓了抓发梢,又弯起眼角笑了笑,“总之,下次若是再见到这些无赖小贼,不需要同他们客气,报官便是。”
年轻人客气的笑了笑,“姑娘说的很是。”
“那就此别过。”少女伸手招了招站在不远处数蚂蚁的小家伙,“阿庄,咱们走了。”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走远,年轻人却兀自站在原地,不远处有人匆匆奔近,轻声问:“殿下……”
年轻人却摆了摆手,兀自看着那个方向。
少女穿着鹅黄小袄,翠绿长裤,颜色是极鲜艳灿烂的。他忽然想起刚才她那一笑,似是天边万千丈软红、数十里晚霞倾倒进了眼角,当真是明媚善睐,熠熠生辉。也只有那般颜色,才能衬出这般笑颜吧。
年轻人眼底浸润出笑意,却听那叮咚清脆声越来越远,漫漫隐入了杏花春事中,终于再不可望。
“殿下?你没事吧?”适才奔近的年轻人见他站立不动,有些焦急。
“没事。”年轻公子回过神,“景云,蜀侯还不知我们已经先到了此处吧?”
“不知。按照陛下圣谕,咱们该是在五月间来此处理事。”
“不知道便好,你我一切低调。别让旁人知道行踪。”公子笑了笑,“这逍遥无拘的日子,我还能再过上一两个月。”
景云却略带忧虑:“陛下若是知道你悄悄跑了出来……”
公子却只漫不经心道:“我将兵符留在京里,皇兄虽知我的病假是托辞,实则外出游山玩水。他乐得见我如此,不会怪罪。”
“殿下,你在外领兵三年,出生入死,方才将匈奴赶出了这关外,领兵回朝不过一月,陛下便如此待你——我,我们做属下的不服!”景云恨恨道,“当真是狡兔死,走狗烹!”
“景云,住口!”公子面色一凛,看着下属不忿的表情,终究还是放缓了语气,“帝王之道,向来如此。我并无意与他争这天下,便闲散了事,也能安然过此一生。”
只是当时语气萧索的年轻人,却并不知晓,自己的后半生,却又该如何波澜壮阔。
少女摘了数支杏花,刚要入城时,她那小侄儿走得有些乏了,坐在地上歇脚,只是不肯起来。
“你不起来,我便不给你买糕吃!”少女也怒了,索性也坐下,“咱们也不回去了!”
小男孩哼哼两声,也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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