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扫视了一眼庐内众女子,不见千洛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千洛可千万不要沉沦在这奢靡的温柔乡中,迷失了自己。
北凌云见我来了,懒懒地望了我一眼,挥手让那些女子退下,向我抛来一只暖炉。
“先暖暖手,再来一盏温酒暖暖身子如何?”
我伸手接过暖炉,不禁多望了他一眼,他那群美人只穿薄罗轻纱,他却披着狐毛裘子,还用暖炉暖手,似乎很怕冷。我笑着揶揄道:“这大冬天的,南泉州那边可是饿殍遍野,这边厢咱们的修罗殿下却躲在府中狐裘加身,紫醉金迷,真是天渊之别啊。”
北凌云不在意地笑了笑,朝那张铺着虎皮的石墩指了指,示意我坐下,缓缓踱步过来,解下他身上那件狐毛裘子,往我身上披去,紧了紧裘领上的绦子。
“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他在我身旁坐下,倒了一盏温酒递给我,“赤霞的冬蜜酒,用冬天的枣花蜜、圣仙山的冰露酿成,夏天喝了清润生津,冬天喝则温补肺腑。”
我轻轻呷了一口,“色清如水晶,香纯如幽兰,入口甘美醇和,果然是好酒。天寒地冻,有人温饱不继无家可归,殿下却闭门不出不闻不问,每日在这儿听管弦赏美人吸琼浆披狐裘,过着紫醉金迷的日子,真是比神仙还悠游。”
北凌云哈哈一笑,替自己倒了一怀,仰起白皙的脖子将酒饮尽,“若能抛却世间烦恼事,饮尽天下琼浆玉液,你说……这样的人,真的能蜕尽毛骨化作仙吗?”
我笑了笑,“若真的能抛却烦恼事,即使饮不尽天下琼浆,不能成仙亦胜于神仙了。”
那双琥珀色的双瞳黯淡下来,薄唇有点无奈地微微撅起,“说得是,既然摆脱不了尘世羁绊,亦只能继续做这凡夫俗子了。”
“原来殿下躲于府里闭门谢客不理政务,每日醉生梦死的,是想尝遍天下琼浆,蜕变成仙啊。”
他无所谓地瞥了我一眼,往我杯里加了点酒,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饶有兴致地反问:“你这样认为?”
我轻笑一声,故作思考的样子,“嗯……不像。”
他挑了挑眉,眼角带着一丝笑意,“那像什么?”
“依我看,殿下倒像是蛰居于巢穴中的猛兽,伏而不出,静待出击的最好时机。”
他微微侧着头,凤目斜睨,脸上似笑非笑,我亦不做声,笑眯眯地与他对视着。半晌,他才哈哈地笑出声来。
“有点小聪明,可惜……却是自作聪明了。”
他拿起杯子,优雅地往我的杯子上轻轻一碰,自顾自地饮尽杯中的酒,“你只猜对了一半。”
他起身,赤着脚缓缓踱到窗前,伸手将窗推开,刺骨的北风立时窜进庐内,将他薄薄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肩上如黑绸般的墨发迎着风飞扬起来。此时的北凌云,脸上全然没有了往日那慵懒的神色,他眺望着远处屋宇错落的晋阳,定定地出神,双眉微微蹙着,琥珀色的双瞳失去了神采,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哀伤。
半晌之后,他才自嘲似地勾起一抹苦笑,悠悠地道:“疾风迅猛,惟伏草能存。”他转过身,缓缓踱着步走回来,脸上又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慵懒神态,“真正蛰居穴中,伺机而动的猛兽……可不是我。”
我用疑惑的眼神向他询问,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视了片刻,忽然狡黠地一笑,“云逐月,舞排好了吗?”
这样问,大有要我为他跳舞交换答案的意味。我哼了一声,别过脸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了,千洛也等我很久了,失陪。”
步出四季庐,吉祥在庐外等着我,不停地搓着手冻得两脸通红,却仍不忘用眼神责备了我一下,似怪我又和北凌云单独见面。我装做看不见,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暖炉递了给他。下了两段石阶,仍能感觉两道目光紧紧追随在我背后,我转身回望山上,北凌云斜身倚在四季庐的门廊下,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浅笑,遥遥向我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刚才那些话,他是在暗示我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暗战之中,他已决意做那疾风中的伏草,退而避之?而北凌飞真正的对手仍然蛰伏在暗角之中窥视着这一切?又或许,这不过是他故意扰乱北凌飞视线的小把戏而已。
来到千洛的屋子,千汐和千洛已备好了酒菜正等着我,我让吉祥也一起坐了,四人边吃边聊,不觉已是日沉西山,天边乌云压顶,风声大做。
千洛望了望窗外,“起风了,今晚怕是要变天了。”
这下正好,我趁机道:“姐姐若不嫌弃,不如让妹妹今晚在此留宿,我们也正好促膝长谈,一醉方休喝个痛快。”
千洛笑着道:“呀,难得妹妹有这个兴致,我怎能不奉陪到底?”
待到子时将近,千汐早已熬不住睡下了,吉祥因我之前的吩咐,仍在一旁伺候。千洛在我的再三央求下,替我画了整个府邸的地形图,我与吉祥默记于心后,将图纸扔到炉子里烧掉。
千洛极是担心,“真的要去吗?书房那边是府中禁地,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无论何时都有云影卫的人守着,别说常人,鸟儿也飞不进去一只。”
“姐姐别担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会强来的,有吉祥接应,不会有事的。”
“唉,你这丫头,难得来看我,却是打的这个主意,早知如此我就不让你留下,省得我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四殿下如今又不在晋阳,可如何是好?”千洛见我坚持,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却又无计可施。
此时,随着呼呼的风声,偶有叮咚琴声传来,千洛说那正是北凌云在书房抚琴。
“姐姐确定?不会是其它姬妾抚琴?”
千洛很肯定地道:“不会,殿下规定,入夜后除他之外,府中任何人不得弹奏乐器。”见我有点疑惑,她又补充道:“殿下每晚这个时候都会在书房抚琴,想来是不想被打扰。你只须循着琴声,便能找到书房。”
循着琴声,果然很快便找到北凌云所在的院落,他的书房在这个院子的北面。今晚的大风正好给我们做了掩饰,我让吉祥留在院外接应,自己则轻身掠进院内,往书房方向摸去。
书房仍亮着灯,我藏身在对着书房的回廊檐上,琴声正是从里面传出。北凌云正坐于案前抚琴,身上已换过另一身便袍,几缕墨发从额角垂下,神态专注。琴声时而清悦时而幽怨,婉转缠绵,似是在向谁诉说着心中的哀怨与思念,正是那首《云逐月》。
琴声渐止,北凌云起身缓步来到书桌前坐下,不时提笔写写画画的,我心中暗骂,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却见他又放下笔,从怀中掏出一物,举于灯前细细观望,我的心立时咚咚的一阵狂跳,那物件不是它物,正是我费尽心思要找的嬴鱼佩。
终于在小半个时辰之后,北凌云叹息一声,起身来到书架旁,伸手往架上一个格子按去,那书架忽然往左边移开两丈,露出书架后一个暗门,北凌云进去片刻后又出来,重新将书架归位后便将灯吹息,步出书房。
我按捺住心中的狂喜,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确定他没有去而复返之后,才悄悄地潜入书房。在黑暗中照着他刚才的法子将书架移开,潜入暗室之中。
掏出火折子点燃,暗室内的摆设一目了然,我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住。室内的摆设与外面的书房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里四面墙上都挂满了画轴,而这些画之中,画的全是同一个女子,与狄靖觅兰居里那画上的女子是同一人---柳惜月。我将室内的烛台点亮,举灯细看。每幅画上,这位绝色女子姿态各异,或月下抚琴、或灯下挑书、或湖畔采莲,而画得最多的则是她的翩翩舞姿。想起在四季庐中见到的那群女子,眉目之间或多或少都有柳惜月的影子,简直就是北凌云按照柳惜月的容貌找回来的替代品,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当看到其中一幅时,我不由征住,突然明白了为何北凌云对我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那一树灿烂的火玉兰之下,柳惜月正在树下轻盈起舞,树上红英随风洒落,她的衣袂在风中飘飞,回眸一顾巧笑倩兮,宛若瑶池仙子下凡嬉戏。我的相貌远不及她明艳夺目,可是那衣裙、那装扮、那舞姿,与我那日在天承宫为他跳舞时,竟是惊人的相似,难怪连慧姑姑也说我把她吓了一跳。
画中虽然只有柳惜月一人,可是我能想象得到,当年坐于水榭之中为她抚琴的北凌云,是怎样痴情地凝望着她。脑子里又响起了那首《云逐月》,这是属于他们的曲子,她是天上独一无二的明月,他便是那逐月而飘的浮云,他用一生追逐着她,无论月盈月亏。
烛火啪地一声轻爆,我回过神来,拍了拍脑袋,提醒自己办正事要紧。细细翻找片刻之后,终于在书桌一个锦盒里找到那块玉佩。这么顺利就找到了玉佩,我在高兴之余,不禁又贪心地想,这隐秘的书房之内会不会还隐藏着其它秘密?毕竟就算两块玉佩到手,可是它到底与那对宝剑有什么样的关联还不得而知,难得到了这里,启有不看看就走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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