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隐藏好身子,忽闻一阵极细微的喘息声从一旁的隙缝中传来,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的运气竟然这么差?竟然和那个刺客躲到一块儿去了?
我一边防备着,一边迅速往外抽身,却听一把低沉的声音说道:“惜月姑娘,是我。”
这声音……我大吃一惊,说话也不利索了,“阿、阿、阿虎?你、你、你行刺陛下?”
“我没打算真的杀他,我只是……你快离开这里,回霁月宫,那些人就快追来了。”
黑暗中看不到阿虎的面容,可听他说话时的喘息,似乎身上受伤了。
“你伤到哪了?还走得动吗?”
“肩膀中了一刀。”
“一起走。”阿虎有点迟疑,我厉声喝道:“你想俩人一起被擒吗?你在这儿等我片刻。我去引开他们。”
不顾阿虎反对,我出了假山,故意放慢身形,往相反方向掠去,在各个殿宇中飞快地穿行,让那群侍卫追得晕头转向,这才偷偷潜回假山,搀扶着阿虎回到霁月宫。
两人刚跃进霁月宫,便见到云竹一脸惊诧的望着阿虎。
“你……你就是外面正在缉拿的刺客?”
阿虎捂着左肩,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是又如何?”
云竹看着他渗血的肩,惊呼道:“你疯了?不要命了?”
阿虎仍是一脸淡漠,“与你无关。”
“你……”云竹一时气哽。眼圈顿时红了,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连忙道:“云竹,有劳你替他找一套干净衣服来,我先替他包扎,那些人若是过来了。你给挡着。”
阿虎没有痛感,他只是因失血而晕眩。伤口止了血后,他的脸色也恢复了血色。外面隐约传来些喧闹声,云竹态度强硬,以性命担保没有刺客闯入,那些侍卫僵持了一会儿。便悻悻地转到其它地方去了。
“谢谢。”收拾妥当,阿虎朝我点了点头,便想起身离去。
“我不用你谢我。你也帮过我数次,不过……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今晚是怎么回事吗?”
阿虎紧紧抿着唇,刚毅的脸上只有倔强,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你想刺杀陛下?”
阿虎沉默。他没有否认,那么便是默认了。
“你果然是疯了。你当悬剑阁的人是死人?你自己也是悬剑阁出身的,不知道他们的利害吗?刚才如果不是碰到我,又或者云竹不是以命相保,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
阿虎仍是沉默,我又问道:“悬剑阁的牵魂丹之毒,你早就解了,你一直不离开悬剑阁,就是为了刺杀惠帝?”
阿虎咬了咬唇,双眸黯然下来,片刻后才道:“可恨我终是下不了手。”
我诧异地望着他,阿虎看了我一眼,将他的身世和盘托出。阿虎是前朝国君最小的儿子,前朝国君共有十六个儿子十个公主,惠帝十二年前弑兄篡位,将他兄长所有妃嫔及子嗣全部赐死。当时阿虎只有七岁,正巧出天花,宫里怕其它人被感染,将他和他母亲送了出宫,当夜宫中的旧人几乎全部死绝,没有人记得这个外出养病的皇子,恰巧让他母子俩躲开了那一劫。
“原来你是前朝国君遗孤,你入悬剑阁,参加斗兽擂台,是因为悬剑阁的人有机会进宫,你一直等待机会刺杀当今圣上,为你父皇和手足报仇?可你刚才说……你下不了手?”
阿虎的拳攥得紧紧的,在桌上重重一击,从牙缝中拼出话来,“我母亲临终前,逼着我立誓,有生之年不可言复仇。”
“为何?”
“先帝在位最后十年,横征暴敛,信馋逐贤,以至民不聊生,新君登基,万民朝贺,母亲说,民心所向,天道如此,先帝是咎由自取,故而不许我复仇。”
“原来如此,你母亲倒是大义之人。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冒险前往?”
“我……我不甘心。”
“不甘心?”我怔了一下,随即了然,“因为他这段时间病重,你是怕他两脚一伸,别说报仇,就连质问一句的机会也没有。可是如今外乱未平,墨渊如狼似虎,你又怕你一旦杀了他,赤霞陷入内患之乱,腹背受敌,所以你下不了手?”
阿虎重重喘息一声,这才点了点头。
“阿虎,有些事确实不能执着。你母亲逼你立誓,一来是为了国家大义,二来也是为了你,她是怕你执意报仇赔了性命,她的用心,你难道不懂?”
“今晚我既然没杀他,此后自不会再起此念。”
“难怪我以前要你随我去墨渊,入我飞羽帮门下你也不肯,你竟是赤霞皇族后裔。那你以后有何打算?”既然不再打算刺杀惠帝,他留在宫里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阿虎抬眼望了望窗外,沉默了片刻,却只是摇了摇头。
我心中一动,提议道:“如果你不愿意离开这里,不如留下辅助朔麒风?你也知道的,他一直想筹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为他效力。以你的能力,他日成就,必在悬剑阁之上。你如果有意,我可以和他举荐。”
阿虎沉默不语,门外响起云竹略带焦虑的询问,我见阿虎无意理会,只得安慰她了几句。
待云竹红着眼睛退下,我摇头道:“阿虎,你只是皮肉没有感觉,难道连你的心也没有感觉了吗?云竹对你的情义,你就从来没感觉到?”
“我的事与她何干?”阿虎硬硬的回了一句,转身离去。
第七卷积羽沉云 第二百壹十肆章 金兰
知道朔麒云不在,朔麒风三天两头便往霁月宫跑,向我吹嘘他的成绩。他利用朔麒云的出身大做文章,广散谣言,暗指他根本不姓朔,又将这场战场渲染成是朔麒云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北凌羽奋起反攻,便是为了一雪未婚妻被夺之辱,将我描绘成了红颜祸水。
末了,他又道:“大耳朵一病不起,倒也不是坏事,他若是精精神神的,我反倒觉得束手缚脚了。唔……看来该好好和太医院的医正聊聊才行。”
我心里好笑,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孩子。我把宋莘莘有意投靠的事说了,同时强调了她腹中孩儿不是惠帝的血肉,以免他心生忌讳。他此时正需要各方支持,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
秋寒一日胜过一日,赤霞的严冬即将来临。
霁月宫仿佛繁华喧嚣中被人遗忘的一个角落,我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习舞练琴,宫中的侍人总共只四五人,奉了朔麒云的命尽心地侍候着我,每日好吃好喝,补血的汤水更是每日必不可少,总让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圈养的羊,只待膘肥体壮,就可以拉去宰了。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朔麒云回祈丹了。我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无论如何,我要活下去,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我只能是惜月。
是夜,朔麒云一身月白雪绸,踩着月色踏入霁月宫。揽月殿中,我跪坐在矮几前,梵香抚琴,朔麒云倚在我身后,两人的衣裳在光滑可鉴的地板上重叠,他将下颚抵在我肩上。双手轻轻环着我的腰。空气里飘荡着他沐浴后的皂角香,混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薰香,这样熟悉的味道,曾是惜月最喜欢、最渴求的味道。
我不知道我的自我催眠是否达到了朔麒云的要求,但我知道我不能有太多的顾虑,这不过是一场戏,一场自欺欺人的戏。之前的种种,两人默契地一句没提,仿佛两人从来都是这般恩爱,甫一见面。双方都自觉地入了戏,力求演得细致入微,丝丝入扣。不为别的,只为将自己骗倒。
在旁人看来,这绝对是一幅郞情妾意的佳作。纱幔轻垂,轻烟缭绕,琴声叮咚。画中男女轻言细语,女子巧笑倩兮,明眸善睐,十指于琴上巧妙翻飞,男子顾盼生姿,温情脉脉。不时手按琴弦,指点一二。
“累了吗?”一曲终了,他的手仍覆在我的手上。轻拨琴弦。
“不累。”我摇了摇头。他的两臂自身后环抱着我,冰冷的气息随着他的呼吸吐纳撩拨到我脸上。
“在宫里这么多天,闷坏了吧?”他根本不需要我回答,起身牵过我的手,“陪我散散步。”
他牵着我的手缓缓而行。出了霁月宫,穿过无数幽径。深秋的祈丹。虽没冬天的严寒,已然寒气逼人。宫中的花草一片萧瑟,唯有这个时节的牡丹,傲然在寒风中绽放。
“还记得这是什么品种吗?”他指着月色下那朵朵红白相间的牡丹。
“双娇。”我答道。
“不错。”朔麒云微微笑了一下,只是这笑稍纵即逝,掩盖不了他眼底的黯然之色,“我母亲生前最爱的品种。”
我心下了然,今日是他的生母,已故墨渊皇后的忌辰。我朝他轻轻依偎,他伸手环住我的肩膀,继续往前。他要带我去的地方,是邀仙台。
他拒绝了侍从燃灯的请示,摈退左右,牵着我的手拾级而上,站到高台边缘。这里是整个皇宫的最高处,放眼四周,远处灯火如点点碎金,整个祁丹在漆黑的苍穹下发着璀璨的萤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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