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当归倒是一个人在上安殿里批折子,一批就是半夜,甚至通宵,自然也是好眠。只是,今日,柳不归也批完了所有积累下来的折子,当归自然是闲得厉害,难免梦魇。
当归起身,随手扯了件外袍,赤着足就往崇阳殿赶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这样最脆弱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人就是柳不归,就是这样无理由的突然很想念他,想去看看着他,感觉自己就就算只看一眼,心里也就轻松了。
柳不归见到当归的时候,当归正悄悄地倚在崇阳殿的门口望着他。秋夜里,弯月如钩,天高露浓像是要勾走了人的魂魄。她穿的很单薄,仅仅穿了一件中衣,身上又只披了一件白色-的罩衫,发髻已全部散开,那缎子似的长发直披散到脚踝。她赤足站在门口,脸已被冻得苍白,在皎洁的月光下,她的脸就像是透明一般,宛如那不小心闯入人间的精灵。
那小小的眸子仿佛含了水,就那样静静地望着他。柳不归突然心中一动,那手中的棋子也不知道何时掉落。
“你在与何人对弈?”柳不归听到当归小声的问他。
“无人,自弈。”柳不归轻声开口吐气如兰。“进来坐。”
当归摇了摇头,依旧倚在门边,一阵夜风拂过,当归冻得瑟瑟发抖:“张辅政是你的人?”
柳不归一愣,悠然一笑:“是。”
当归轻蔑一笑:“你曾经和我说,他不是。”
柳不归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棋子,又将棋子摆放在棋盘上,甚至没有看当归:“曾经不是,但不说明现在不是。我没有骗你。”
当归也没有回话,只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当归快步走着,秋风猎猎,也不知是几时卷走了当归身上披着的袍子,当归甚至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里闷得慌。当归原本是想要来悄悄看柳不归一眼就走的,但是就是因为一两句话就闹得不欢而散。
当归突然觉得自己和柳不归之间是有一个魔咒的,当归像是燃着火的冰,而柳不归像是冰封着的火,或许两个人太过接近,就会毁掉对方精心设置的外壳。当归一挥手,一下抹掉自己眼眶边快要溢出的泪珠。
“柳姀!”当归一愣,柳不归追出来了么。当归无意识的越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一阵天翻地覆,一阵晕眩。当归回过神来,已经被柳不归打横抱起了。当归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隐约间觉得柳不归的步子越来越近,之后就是天地颠倒。
“放我下来!柳不归,你这是欺君罔上!”当归不甘心地挣扎着,扑腾着。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柳不归不管不顾,一双铁臂牢牢地箍着当归,往上安殿的方向走去,那步子坚定不移。“我不会放的。柳姀,你再这样赤脚走回去会生病的。”
柳不归甚至没有看当归,只是径直地目视前方。
我不会放的。这句话多么像是情人间的承诺,然而她和柳不归不是什么情人,更别提什么承诺。当归只觉得,这句话是这世上最残忍的话之一。
第二日卯时,当归又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一个人睡在上安殿的龙床上。
当归一边唤人为她穿戴,一边回忆昨日的情形。当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更不知道柳不归是什么时候走的。当归叹了一口气,拼命摇了摇头,想把柳不归从自己的思绪里赶出去。毕竟,一场盛大的风云变幻,天地易位就要到来了。
当归尚未走到紫宸殿上的时候就听到了几乎可以说是震耳欲聋的争论声。当归一勾唇,昂起头一步一步踏上王座。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吵得快要掀翻了天的紫宸殿一下安静的鸦雀无声。
当归端正的坐在龙椅上,那番正襟危坐的样子和以往瘫坐在龙椅上的样子完全不同。
当归这才刚一坐下,扯了扯明黄锦衣,那龙袍上的吐云蟠龙傲视群雄。当归凤目扫过四周,淡淡诘问:“今日如何不见张辅政?”
谏议大夫就走上前来,双膝跪下,俯身一拜,上谏道:“陛下,昨夜子时,张辅政大人旧疾复发,今日寅时在其宅邸薨了。臣以为,辅政大人为国事操劳而死,实乃忠臣,其身后之事也当风光一些,以示嘉奖其忠君为国之心。”
当归唔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悲伤。她与张辅政之间的争端人人可见,若是表现出极大的悲哀之情,更是给人兔死狐悲之感,所以不必欺人亦不必自欺。所以懒懒开口:“张辅政年事已高,生老病死,实乃常情。赏白银万两,赏邑一千户,务必厚葬。”赏的银子迟早会花完,赏邑也没规定一定要赏富庶之地,只要不赏世袭的爵位,张辅政一家迟早要没落的。这就是当归打的主意。当归冷笑。
喏了一声,礼官上前领命。
16、明争&暗斗
诱夫大计第十三记:明骚易躲,暗贱难防。
第十三轮:暗斗没有,明争一堆。
“对了,寡人还有一事要宣。”当归故意话语一滞,看了看朝廷众臣的表情。
哼,果然张辅政一死,群龙无首自然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一个个的也无人再敢提立嗣或者二圣临朝一事。当归自然是算破了这一点,只是要使史官在史书上记下光彩的一笔才是当归的最终目的。
“昨日上谏的赵随何在?”
赵随从人群中走出,站在最前方。当归缓缓开口:“昨日你的上谏,寡人很欣赏。张辅政这一去,朝堂百官少了能一位人才。今日,寡人特封你为正一品骠骑将军,兼辅政之职。”
赵随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喜悦之色,只是双膝下跪叩头谢恩。
然而朝堂上却是议论纷纷,首先不说这位青年家世如何,光看着小小年纪就让人怀疑是否堪当大任。其次,昨日,这位青年出言劝诫当归立嗣,分明摆明了他站在柳不归的立场,若说这张辅政死得蹊跷,当归定是做了什么手脚这话也就不成立了。
当归谋害张辅政情有可原,乃是为了堵住二圣临朝的趋势,但是如今又拜这位青年为此大任,岂不是白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众人一时想不通,自然议论纷纷。
二来,柳不归一党虽然失去了领头羊,但是新的领袖又出现了,自然也是一个安抚。
当归坐在龙椅上,手指轻敲着龙椅的把手,看得十分开心。当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混乱。
只要趁着群臣迷惑之际,下一狠手,自然是什么都手到擒来。
“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群臣在当归的眼皮子底下嘀嘀咕咕可是就是没有人上前说话。当归轻蔑一笑。
当归给一旁随侍的良辰使了一个眼色,良辰随即高呼:“退朝!”
下了朝,当归坐在龙辇上以手撑额,斜靠在龙辇上懒洋洋的享受着秋日暖阳,当归眯着眼,坐在龙椅上打着哈欠,就像是一只成精的猫。
“陛下、陛下,等等微臣呀!”京九一路小跑着来,一手攥着过于长的衣摆,衣服上挂的金饰银饰互相撞击,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一只戴满金戒指的手抬高了,在空中摇着,晃得当归眼睛生疼。
“加快。”当归懒懒开口吩咐道。
当归早猜到京九会跟来,所以倒是不意外,只是他那金光闪闪的样子着实闪到了当归的眼,不过是当归有心为难他一下罢了。
“哎呦喂,总算赶上了。我这老身子骨诶!”京九一边用他那满是金戒指的手不停地敲着敲着背,一路小跑着。不过他也不抱怨,反而笑脸迎向当归,一脸的献媚之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当归也自然乐得受他这一礼,本来就是为难他一下而已,倒也不是和他过不去,自然没必要把脸皮都撕破。
遂使了个眼色,让龙辇慢了下来。
京九这才慢下了步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京九啊,你是该锻炼锻炼了,你不过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就像一老头似的。寡人这不是为难你,只是开导开导你。”当归依旧倚在龙椅上,不温不火地抛出这句话。得了便宜又卖乖这事儿也是当归最喜欢做的。
“哎哎哎,微臣一定一定……”京九慢慢跟着龙辇走着,忙不迭的点头,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又扯了个恭维的标准笑容,又四周瞄了瞄,小声说道:“陛下神勇,这微臣就不明白了,这张辅政大人他早不死晚不死,咋就昨个儿没了呢?”
当归轻嗤一声反问道:“还记得我让你给我找的那几幅书法么?”
京九一拍脑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是那墨汁里掺了毒,张辅政酷爱那书法大家的字儿,自然天天盯着瞧,久而久之毒入肺腑,自然命归西天。而那东西是圣上您赏赐的,他人不得随意观摩,那老东西必然一个人悄悄躲在书房里看呢。妙啊妙啊!诶,可不对呀,陛下,那您怎么做到的,把量控制的这样精准?”
当归又冷哼了一声:“一说的一半对,一半不对。我赏给他那东西,不过是混了搅人心神的药,越是人心烦意乱之时越是能要人命。那不是什么毒,只不过量下的大一些,半年下来他自然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早吃不消了。昨日又出了这样大的事,他本来就心神不宁,再去闻闻那东西,迟早是得旧疾复发的。我押就押在,这老东西必然会去瞧一瞧那书法。毕竟我赏给他的时候,可叫他好好钻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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