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莲在轿子里挪了挪身子,偷偷瞥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女子坐在轿内的锦绣团垫上,乌发斜绾成倭堕髻,整个人看上去懒懒的。她顺着窗户缝隙看了会儿外面的厮杀,似有些厌倦般放下了帘子,伸手抚摸着怀里红嘴鹦哥儿的羽毛,慵懒地闭上了眼睛。
榴莲暗暗咬了咬牙,在心中骂道:“妖女,睡吧睡吧,一会儿外面的被杀光了,就轮到你了。”他只觉得在他活过的十七年岁月中,还从未这般煎熬过,甚至于家中出事,他沦为街头乞丐时都没有过。
这煎熬不是来自于外面的刺杀,而是轿中的女子。
试问,如果你日日和一个妖女呆在一个轿子里,时时担忧被她吃干抹净再杀人灭口,你也不会好受。
这种煎熬除了恐惧还有刻骨的厌恶。
榴莲从未这么厌恶过一个人,且还是一个女子。
“莲儿,你是否也想出去练练身手?”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玩味地凝视着他,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榴莲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忙正襟稳坐,恭敬地说道:“奴才愿保护九爷,万死不辞。”说完,斟了一杯热茶,小心翼翼递了过来,“九爷,这是奴才最后一次为您斟茶了。”
秦玖并不接茶,只是眯眼静静望向榴莲。
据说,她杀人时习惯眯眼,榴莲脑中忽然跳出不知从谁口中听到的话,手微微抖了抖,脊背上一股寒意慢慢升起。
他胆战心惊地凝视着对面这双眼。
略飞的眼角,密而长的睫毛。眼眸微眯睫毛翘起时,似乎挑起了所有的魅惑。左眼角边一颗嫣红的泪痣,又在邪魅狷狂中凭空添了一丝凄婉。
“莲儿如此忠心可嘉,为了你这句话,我也舍不得让你出去送死!”秦玖似笑非笑说道。她的声音并不清澈,也不娇美,反而似放久了的古琴,几许暗哑低徊,几许寂寞高寒,几许魅惑悠长。
榴莲心中一松,这才发觉脊背上全是汗。虽然被耍了,但终归暂时保住了命。他知道自己武功低弱,出去了便是送死。他不想死,为了活下去,他只得去迎合这个妖女。
外面的厮杀声终于停止,有人在轿外禀告道:“九爷,刺客已经全部被诛杀!”
秦玖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既如此,进城吧,今日是上元节,进城后径直去天门街!”
榴莲没想到秦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游玩,在心里暗暗咒骂了句“妖女不得好死”。
秦玖瞥一眼榴莲,慢悠悠说道:“每年上元节,朝廷都会颁下御旨,入夜后可在天门街尽头的青云楼前燃放烟花。丽京是三朝古都,号称云沧大陆最大的都市,许多国家的贵族、商人都不不远千里,慕名云集丽京。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你不光能看到衣履各异的异国之人,还会看到来自大皑国的宝马羊毡,槃国的华彩斗篷、珍贵宝石,烨国的飞禽怪鸟和宝剑利刃,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云韶国的美女。”
榴莲从未到过丽京,听说有这么多的热闹可瞧,顿时打起了精神来,浑然忘记了一路奔波的劳累和方才遭受刺杀的恐惧。
“九爷,您曾经来过丽京?”榴莲好奇地问道。
秦玖敛下睫毛,缓缓道:“少时曾来过。”
轿夫一路疾行,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丽京城。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乌晦云层紧压丽京城,仿若在闷着一场雪。
青呢小轿自宣德门直入丽京,经过德庆坊,穿过几条街,拐过东角楼,到了天门街。
秦玖掀开窗帘凝视着外面的人潮和花灯。冷风透过缝隙灌了进来,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正要放下窗帘,视线忽然凝住在一个花灯上面。
“轿夫,停轿!”秦玖曼声说道。
榴莲初到丽京,对什么都感兴趣,见秦玖要下轿,这正合了他的心意,忙不迭地过来搀扶她下轿。
秦玖扶了榴莲的手下了轿,便径直向那个花灯走去,她身姿曼妙,行动间带着入骨的优雅,一身石榴红的斗篷在人潮中分外显眼。红嘴鹦哥儿已经睡醒,停在秦玖肩头左顾右盼。榴莲和三名侍从不敢怠慢,忙追了过去。四个轿夫抬着轿子尾随其后。
这一夜的天门街上,除了人最多,便是花灯最多,将整条街点缀得如同天上的街市。
灯山火树,绚烂迷离,好一番盛世繁华。
秦玖面前是一座酒楼,酒楼名“玲珑阁”,楼前挂着许多彩灯,下面皆吊着谜面。
秦玖看到的那个花灯就杂在众花灯间。
那是一个六角的花灯,乍一看并不起眼,但是细看会发现与其他花灯皆不同。这个做花灯之人显然用了许多心思,骨架外面装裱的并非是纸而是白绢。绢上的画,不是印染上去的,也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绣上去的。
花灯六面绣得全是竹,却每一幅都不同。有风中之竹,雨中之竹,雾中之竹,月下之竹,日下之竹,霜覆之竹。
雨中之竹中的雨丝,是将丝线织在白绢中,被花灯里的灯光一映,便现出若隐若现的雨丝,那种铺面而来的湿意惟妙惟肖。雾中之竹的浓雾更巧妙,是用各种不同的织法,让整幅白绢现出厚度的不同,这种不同被光一照,便显出浓淡不同的雾气来。
每一幅画的意境不同,竹的形态也不同,绿的浓淡也不同。宛若一个人生命中的不同时光,饱含了成长中的欢乐、迷惘、孤独和痴狂。
那一幅月下之竹,烂漫娇羞,宛若情窦初开的女子,在月下等待着情郎。
榴莲看秦玖被花灯吸引,便也凑近看了看,看到灯上的织锦,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家之前也是富贵之家,但从未见过这样精美的织锦和绣品。
“太让人惊叹了,这个花灯,堪称珍品啊。帝都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做这盏花灯的女子,不知是怎样心思玲珑剔透的奇女子啊。”榴莲忍不住啧啧称奇。
秦玖冷笑道:“奇女子嘛?你去叫管事的过来,问问这盏花灯哪里得来的?可否出手?”
榴莲见秦玖脸色暗沉,猜她肯定在嫉妒这做花灯的女子。他心情顿时大好,一溜烟去找玲珑阁的管事。
玲珑阁的管事是一个年轻男子,就在楼前看大家猜谜,听榴莲说完,遗憾地摆手道:“不瞒你说,这盏花灯,今夜许多人要买了。只是你们就是搬来金山银山,我也是不能卖的。除了这盏竹灯,别的可以随意挑选。”
榴莲奇道:“为何不卖?”
管事的压低声音道:“实话说,这盏竹灯不是我们玲珑阁的,而是有人寄放在此处的,一会儿他便会来取。”
秦玖并不放弃,微笑着问道:“不知是何人寄存在此处的?我们想等一等,倘若他来了,我们再从他手中买走。”
管事的男子瞥了一眼秦玖,笑呵呵道:“我就直说了吧,那位客人肯定是不卖的。因他寄存花灯,也是为了取悦心上人。花灯摆在这儿,一会儿他会带意中人来买。所以,你还是别等了。”
榴莲知道,一些富家公子为了讨意中人欢心,常用一些非常手段。这种高价买走自己的东西,搏心上人一笑的,也是有的。
榴莲见秦玖没有离开的意思,试探着说道:“我们等一等无妨。”
管事的朝前方一指,低声道:“他来了。”
☆、朱颜改 第二章 夺他的灯
秦玖随着管事男子手指着的方向朝街道上望去。
天门街在丽京属于比较宽阔的街道,可容得下八乘并行。碰上今日这样热闹的日子,再是宽阔的街道似乎也不够用,马车穿梭,人流熙攘,人和马各自奔走,贵人和平民都到了街上,更不时有衣履各异的异国之人穿街而过。
秦玖在人流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子。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无论他走在哪里,都能让你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他站在一盏莲花灯前,负手侧对她这边正在看灯。他身材很高,着一身玄锦镶裘边骑马装,外罩同色披风,披风上用金线绣了暗花,被灯光一映,灼然有光,贵气凛然。他足蹬黑色皮靴,腰间佩刀,手中随意缠握着的一柄乌金马鞭在灯下闪耀着暗金的冷光,如同主人一般,透着低调的华贵。
莲花灯朦胧的光芒笼罩着他的侧脸,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非常年轻而俊美的一张脸。似乎感知到有人在注视,他回首朝这边望了一眼。
轩昂的剑眉,冷峭中透着逼人的英气。那双眼很深,透露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和锐利。
榴莲也在打量那男子,他专注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甚感疑惑:这样一个翩翩绝世佳公子,还需要费尽心思来博心上人一笑吗?那这丽京的女子,眼光得多高啊!再回首一瞧,见秦玖望着那男子目不转睛。
他想:妖女不会看上这男子了吧?倘若真是这样,倒是好事一桩,估计她便不会对自己下手了。但这个男子却实在可惜了。
这样一个冷峻的男子,不知会不会笑?
便在此时,玄衣男子侧头朝着前方微微一笑。
榴莲从未看到一个男子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莲花灯的柔和光芒与他脸上柔和的笑容交相生辉,耀得人目迷心荡,暖得人心底发涩。
这样温柔和煦的笑容,也只有冲着心上人才会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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