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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宪名臣传 (月雯儿)


  
  蕴月话音刚落,曲岚只觉得可笑,江蕴月也未免太护短!
  
  曲岚借着与皇帝的关系,一心要借此良机奠定劳苦功高,求得祖父父亲返朝之余,还要祖父能在朝上与景怡王等一干功臣平分秋色。他来得巧,却也抹不去景怡王功高的事实。但是拿住了赵愉参与造反的由头,他就能肆意贬低污蔑赵怡以抬高自己。何况,江蕴月与他还有杀弟之仇,此刻不报更待何时!眼前蕴月歪曲是非,曲岚当即抓着机会:“担忧陛下安全?江御史好堂皇口气!如此说来,文采瀛无非也是担忧李存戟造反,来探视陛下安全罢了!”
  
  蕴月浑身姿态似严冬下盖满了积雪的青松,素来弯着的腰瞬间抖落一身冰雪、挺了个笔直。他冷冷的看着曲岚,并无畏惧。旧日曲峻被打死、曲家被赶出朝堂,都是他的功劳,他自然深知曲家人与他有仇,恨不得捎带着把他也宰了。眼下曲家卷土重来,用心险恶之余又立即和他老爹抢功劳,借着赵愉的名堂,想把一盆脏水泼在他爹爹身上,让他爹爹从此翻不得身!甚至日后还会连累吴启元、李存戟等人!曲谅只怕自离开朝堂的那日,就惦记着今日的一朝得势吧?!
  可是环顾朝堂,曲谅有一星半点古老的能耐吗?任他抢得半壁朝堂,又是往日那样混战么?何况,发落那么些不明所以的宗亲子弟,皇帝岂非为了一个外族得罪整个宗亲皇室?!不!半步都不能退!半点机会都不能给他留!否则他爹爹这一辈子情何以堪!否则邓老、孙继云这些人的退让牺牲不是都白费了!
  
  “陛下!曲公子既知文重光有谋逆之心,何故直至今日才仓皇领兵攻进东门?南门校场鲜血横流,死伤甲士数以万计,南门齑粉,陛下安危危如累卵!敢问庄国公此举岂非等同谋逆?!”,蕴月想得通透,便一无所畏,盯着曲岚直直刺去!
  
  “住口!住口!住口!”,赵恪一路忍着,到了此时,再也忍不住,他左手撑着御案,右手狠狠的拍着御案,震得案上的砚台、茶盏、镇纸乱成一团。
  
  这真让他无地自容!他的危难才解,他才经历丧妻丧子之痛,他最为倚重的臣子就在他面前为了各自的念头争得头破血流!他怎不知曲家的那点心思!他怎么不愤怒曲谅推波助澜和黄雀在后的叵测居心!他洞若观火!可江蕴月如此明目张胆的撒谎、如此直截了当的话让他如何下台!
  
  蕴月听的皇帝声音里沉重压抑的痛意,只抿着嘴,三叩首,抬起头来,一字一句清晰说道:“陛下!阿愉绝非造反,只是探视陛下安危!”
  
  一句话似锋利无匹的细针,直击赵恪逆鳞,赵恪当即难堪到再也维持不了清淡有礼的风度,转身奔到蕴月跟前,狠狠揪起蕴月,大喝:“住口!住口!朕让你住口!”
  蕴月被扯得气都喘不顺,却笑着轻轻道:“陛下错过体会阿爽的用心,别再苛责阿愉!”
  
  赵恪大恸,颓然松手,大退几步,得喜仓惶冲上来扶着赵恪:“陛下!”
  赵恪使劲挥开得喜,一叠声:“陈正华!陈正华!拿下去!拿下去!关到刑部大牢去!”
  
  ……
  
  蕴月穿着染了血迹的官袍,倚在牢墙边,远远的望着高窗外的一轮残月。
  
  年年岁岁月相同,岁岁年年人相违。
  
  他记不得这是他蹲牢房的第几天了,刑部大牢阴冷潮湿,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倒春寒退了去,大约春日应该到了。
  春日……这是他入官场的第三个年头了吧!
  
  身边的呼噜声一阵响似一阵,豆子在稻草堆上瘫成大字,睡得肆无忌惮。蕴月回头盯着豆子,觉得心里一阵痛快。
  
  真好!豆子真好!
  
  他断了手,甩甩,横一句“没了就没了,用左手也挺好!”,就过去了。
  他伤得重的时候高兴瑛娘伺候他伺候的好,横一句“得了,我中意你,你也伺候我了,别扭捏,就跟着我吧,我不会让你吃亏!”,就硬讨了个娇美娘。
  
  他被关进刑部大牢,他大怒,动手打了曲岚,紧接着闯进来打了狱卒,陈正华气得跳脚,要关他,他横一句“正合我意!”,倒把陈正华气得笑了,顺道也把他塞进来陪着他。
  他天不怕地不怕,鲁直意气,蕴月看着他就无所畏惧。
  
  可是,蕴月不止想要兄弟,还想要女人,他的阿繁。
  
  豆子自是看不明蕴月的心事的,径自睡觉吃饭,同他说笑,只把牢房当往日的蕴月园。可蕴月不行,每晚辗转反侧,终是无以成眠,只对着残月,掰着指头,一遍又一遍细细数着他与阿繁的日子。
  
  他记得早两年,他于隆冬时候在西面厩马大营遇着村姑一般的阿繁,吃了好一顿排头。后来元宵灯会,她一张猴子屁股似的脸蛋,一双眼睛老大老大的!哎,真丑!她还发脾气,一手的胭脂全抹在他身上,害得老爹还嘲笑他……她真淘气,又胆子大,带累他在岐山的春夜里到处寻找,不得已背着她,最后竟直把她背到他家里去了。
  
  阿繁……
  
  他心里盘旋着这名字。他甚至可以忘记很多,阿恺、阿愉、老爹、师傅……很多很多人,他都忘了,但他一刻都忘不了阿繁,他只惦记他的阿繁。
  旁的人都自有人惦记,唯独他的阿繁,只有他惦记着。
  
  没有人记得她吧?她就一小小的宫人,旁人杀她还嫌脏了刀!可怎么就是不见了?连尸首都找不着?她虽然淘气,可不会害人,怎么会对她下手?蕴月颠来倒去日日不成眠的纠结,就是不明白,阿繁怎么就不见了!
  豆子安慰他,臭丫头聪明得很,鬼知道从哪里溜了!
  
  可他不信,她再聪明,总也是被文采之算计。他真怕,他真怕文采之发了疯,揪着阿繁……他不敢想,一想到这儿就能停了呼吸,心痛得他直不起腰,若是,若是……
  那一刻,蕴月又觉得万念俱灰,只愿从未认得阿繁,她也不会因此受这些苦,她就算再没人惦记,总无忧无虑的翱翔云端……绝望中,蕴月又不禁埋怨,如今认得他又落下他,有什么意思!
  
  罢了,拼了这条命,旁若无人一口咬定赵愉绝不是造反,保得爹爹一生名节,护得朝堂日后清明,那也算不枉那么些人对他的一番养育教导。此后他再无牵挂,可以只念着阿繁!蕴月抿抿嘴,竟是笑了,隐约觉得若生死都随着她去了,也挺好的。
  他握了握手,手中空空,原来他来这人世,连阿繁一根发丝都不曾捞着。
  
  蕴月沿着牢壁缓缓滑了下去,侧身蜷在稻草堆上,慢慢的闭上眼睛,眼角一点微光,是融在他眼里的一钩残月……
  
  可蕴月不知道,一样不成眠的,何止他一个。
  
  ……
  
  二月十五日,史氏自知道蕴月无端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当即昏死过去,醒来了不复旧日仪态的只揪着林澈嚎啕大哭。
  阖府上下,都莫名其妙她为何如此伤心。
  
  林澈屏退仆人,搂着史氏,泪欲沾襟:“夫人别急、别急!”
  “子由!自跟着你,三四十年,也是儿孙满堂了无遗憾了!”史氏痛哭一场后,含着泪,郑而重之说道:“可看着咱们阖府上下和睦,我这心里就总念着大哥。清月、恬儿这两个孩子,恬儿自不必说,总有前因后果。清月呢?她那样一个人,怎么就陷在这里面,一辈子脱不得身!连她的……听你说的,那孩子那样的心肠,真是天可怜见!往日清月恬儿遭了罪,大哥,还有你我,遗憾多少年,若今日眼睁睁看着这孩子遭罪,我这心……若大哥知道了,大喜、大悲的,我、我、倒叫人说什么好哇!”
  
  林澈伤心,轻轻抚着史氏:“夫人的心,子由只有体会得更深……他聪慧,也有情义,行得这步棋,明眼人都明白,想来也真不屈了当年父亲对清月的看重。你放心,此事子由必定竭力周旋!”
  史氏摇摇头:“此事只怕落不下景怡王了,他痛失一子,如今又有一个关在牢里朝不保夕,他若对清月……我真怕他急了,反倒害了牢里的那个!”
  
  林澈拿了史氏的帕子,转身擦了眼角的眼泪,才轻声吩咐道:“夫人也稳着些,眼下曲家卷土重来,气焰嚣张,陛下要借着他家的势头弹压着一干功臣,此时此事万不可让人看出端倪来,否则后果堪虞。”,说着又伸手给史氏拭泪。
  史氏接过林澈手里的帕子,叹气道:“我也是实在伤心,自知道此事,也不敢和谁说,日日对着灯说罢了。你放心,三四十年的风雨,我总还有些分寸。”
  
  林澈点点头,于次日下朝后亲往景怡王府祭奠了尚未发丧设灵堂的景怡王次子赵愉。
  
  赵愉的生母金氏扶着棺材,肝肠寸断处,语句不足以形容,连一旁的元氏都是倚在赵恺身上痛哭不已。赵恺黯然,劝了生母又去劝金氏,直把金氏当成自己的生母一般来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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