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爽勉强笑开,又伸手伏在腹上,甩甩头,便去休息。
……
寒烟孤灯,几家欢喜几家愁。
赵恪很有些意兴阑珊,他这位皇后,容貌娇美,态度矜持间点点柔弱,倒也是人间难得的绝色。新婚之夜,她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总有那么一刻让他失神忘情。然而当她沉沉睡去,他看着她倦极的睡颜,却没有更多的怜惜,只披衣而起。
得喜看见皇帝掀帐而出,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却立即上前给赵恪整理衣裳。
偌大的宫殿,滴漏轻响,衣物窸窣,赵恪忽然轻轻皱了眉:“可是下雪了?”
得喜轻声答应了:“是,雪不小。”
赵恪顿了顿,又回头盯着帐幔……良久,兀得回神:“别吵了皇后,你陪朕走走。”,说罢,率先走了出去。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赵恪披着紫貂裘在殿檐下款步而行,才走了十来步,却忽然甩开得喜,直奔雪海而去。得喜一惊,倏的一声,闪进殿内取了把大油扇,又施展了轻灵的脚法,追赶赵恪。
不过两刻钟,赵恪已然跨过大半个皇城,到了东北角的梅园。
不见琼花傲霜雪,暗香半含倾国色。暗夜之中,唯有清香袅袅。赵恪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轻扬道:
“有姿,幽谷无人也从容;
“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
“有色,霜压雪欺更明媚;
“有香,傲冬迎春第一枝。”
雪簌簌而下,须臾间掩盖了白日里到处的喜气洋洋,变得静谧安宁。赵恪沉默了半响,才轻轻问道:“前日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
“是,陛下,英里巷命案后,文家再无动向,据闻上门求情的官员也都被文大人严词拒绝。”
“哦?那李家如何?那豆子是李家的人,他们一点消息也无?”
伸手不见五指的雪夜,两道裹了寒意的声音此起彼落:“皇上,小的也纳闷。李青鹤一副纨绔子弟样子,京城十个勾栏,他便逛了九个,各处暗桩回报,这位小侯爷竟一点口风都不露。”
连一点口风都不露?如此泼墨不进的人,若非没心没肺,就是高明到让人咋舌了:“江南一处有查到什么?”
“小的曾派人潜入李氏江南各处物业,发现李家近十多年热衷购买田地,药田、茶圃、普通良田,数量极多,但账目并无可疑。此外李家尚开设银楼,专营银两兑换,行内颇有口碑。小的曾派人进驻此处,但”,得喜语气间充满了疑惑:“因银楼每每涉及大笔钱银出入,李家此处极为谨慎,轻易不许外人插足,寻常人难觅中间猫腻,只是听闻近几年的大掌柜姓江,极年轻又极有才干,是李家细细看了好几年才慢慢定下的人选。另外小的能打听到的就是这银楼生意,除了江南一处,最要紧的客源乃是中州。但这中间,小的尚未打听到。”
赵恪静静的听着,不发一言。查不到?也难怪!银楼,动辄成千上万的银子,哪里是寻常外人能触碰的?只是越是不能触碰的地方,隐藏的东西越直接。赵恪隐隐有种预感,觉得李家这笔生意,不简单……难道是和孤悬关外的二十万雄师有关?如若如此,李家岂非内外勾结?
赵恪暗自紧了紧拳头,微不可闻的声音:“是敌乎?是友乎?”
得喜习武,这六个字一字不落飘进了耳朵。得喜心底一叹,只当未曾听见。
“得喜,你尽力查探中间原委。方才你说姓江的掌柜,你可从此入手,看看此人的身份背景。李氏如此重视这笔生意,选人自然不会马虎,才干固然是紧要,但谨慎、可靠,才是首要。还有,让你查小丫头,还没有什么消息?”
得喜摇头:“小的派人在江南各处山间寻觅,最后均无消息。”
赵恪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心里虽觉得阿繁不像有坏心的人,但又不敢掉以轻心,只好挥挥手:“罢了,赵婕妤怀有身孕,皇后又入宫,这后宫变故大,怕是有些风起,你着你的人留心些。”,赵恪交代了一句,又陷于沉默,一动不动的立在雪中。
得喜见状有些着急,半步而前:“陛下……”
赵恪微动了一下,旋即转身:“啊~朕新婚之夜抛下新娘,来赏梅,未免太过冷落娇妻,罢了,回去吧。”
走了两步,赵恪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得喜,今年为迎娶皇后,连冬至祭祀大典也马虎了些,如今朕……也正式册立了皇后,宫里好些日子才来这么桩喜事,也该让上上下下的人高兴高兴,你传朕的旨意,三日后朕宴请在京的宗亲王侯。”
……
蕴月同学有些小兴奋。
阿繁同学入宫三月,连封信都欠奉。蕴月园一园子的男人,又恢复了旧日斋日子,赵怡也罢了,人家淡定。江小爷?刚吃上肉奔了小康就被强行断了奶,那日子,简直生不如死。每天胡乱吃饭、胡乱睡觉,几乎没偷偷的猥琐的抱着阿繁的衣裳睡觉。
是谁说的?幸福的滋味尝不得,会上瘾,而且戒不掉。
这下算是皇帝的家宴,没殿中侍御史什么事,偏江小爷还和皇室宗亲粘一点边,所以江小爷华丽丽的拉着赵怡的衣角笑嘻嘻的进宫会情人去了。
皇帝和赵怡大约是知道点内情的,也没为难小两口,由着去了。
阿繁笑的眼睛弯弯,却掩不住眼睛下的一圈暗色,蕴月有些奇怪,只想拉着细细说话。只草草应酬了一番,就一前一后的偷溜开去。
阿繁拉着蕴月七拐八弯,进了一毫不起眼的小房子。
才进门,蕴月就觉得温暖扑面而来。阿繁点了蜡烛,引着蕴月走进屋内,蕴月才发现这小屋外表虽然毫不起眼,但里面一溜一溜的檀木架子,上面搁着大量的册子。待过了架子,屋子尽头有一张小炕,炕尾几件大衣裳、被铺,炕头几卷册子和枕头,蕴月看见了奇怪,便随手取来翻阅,阿繁却一手握着蕴月:“小贼慢看!”
蕴月看了看阿繁,眼睛一转,痞痞道:“嘶~莫非里边记着什么?怪道我在外边常打喷嚏。”
“呸!”,阿繁轻啐了蕴月一口,转身略整理了炕头的册子,才告诉蕴月:“这儿是皇宫大内呢,你瞧这一溜溜的架子,小贼熟知宫廷礼仪典章,竟不知么?”
蕴月一愣,看着阿繁的眼神就不一样了:“这儿是起居舍?陛下竟让你来这儿?那起居舍人还放得过你去?不对!是还放得过陛下去?”
阿繁眼睛弯弯,坐在炕上,又朝旁边的位置拍了拍,示意蕴月也坐:“阿繁手眼通天呗!”
蕴月翻白眼,一屁股坐下去,一手敲下去,很满意的听见阿繁一声怪叫,才一把抱着阿繁,在她耳边低声道:“臭丫头!你不要命了!多少宫闱秘事,都记在这儿,你看这些做什么,万一真看出什么来,陛下能放过你去?”
阿繁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回抱着蕴月。
蕴月虽担心却也觉得满足,屋外天寒地冻的,但他又宛如回到般若寺后山的那个春夜,阿繁温热柔软的身子熨帖着身心。良久,他才略推开阿繁,细细的看了阿繁的那张脸。
她有些瘦了,原来圆圆的一张脸略清减了些,越发觉得灵秀。只是眼睛更大了,也有黑眼圈——她都没有睡么?蕴月心里好似针扎一般,点点痛从胸中传到指尖,禁不住便伸出手来摸了摸阿繁的脸:“看这样子就猫在这儿吃书了,你真是!胆子大的没了边,什么事儿都没个分寸的,倒叫人……”
阿繁仰起脸来笑笑,有些儿狡猾:“叫人什么?”
蕴月忽的一声脸红,扭捏的脾气又犯了,哼哼唧唧的不肯说,手上却有些不规矩的。阿繁却非要问个明白,不然就泥鳅般的滑手。两人纠缠了一会,蕴月气得咬牙切齿,好半响才蚊子般的声响:“叫人日夜思量呗……”
阿繁听了满意,便轻轻倚在蕴月身上,叹了一声:“真累。”,便躺到了炕上。
蕴月挠挠头,怕阿繁和衣而睡着了凉,但自己也不会照顾人,只顺手一牵,炕尾的一床被子盖住了两人的头,却露了两双脚丫子在外面。
棉被内一高一低的发闷声音:“你怎么来的起居舍?”
“陛下高兴阿爽有孕,便许我来这儿收罗些旧日的养生方子,你没瞧见阿爽的身子好着呢,胎也稳固。”
“养生的方子?你学医学得好,老爹老头素日也夸的,还缺宫里的方子?我就怕你在这里看啊看的,看出些名堂来,可怎么好?何况赵婕妤那底子就是好的,如今也稳固,你耗费那么些心思做什么,眼睛本就大,再有些黑眼圈……”
“也没什么,你不要瞎操心……”
“阿繁,不是瞎操心,你真不要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这宫闱秘史,咱们外臣躲都躲不赢,你看来干什么!我……我也是担心你……你不知道,这起居舍人和那司谏一般,都是吃力不讨好的官。不说往朝,就本朝,为记录陛下起居注,遭殃了多少耿直的起居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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