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目光不离我面眸,魅惑的唇角含了几分邪佞的味道:“一会儿你便到漱庆宫蘅华苑去传朕旨意,元淑女陈氏引娣兰心蕙质、雅娴得体、礼敬上殿,可为后宫表率。遂晋为正五品元婕妤,仍居原宫蘅华苑!”
我甫一恍惚……
“陛下!”在座皇后腾然一下起身立定,片刻又觉失态,遂重又坐下。看得出她面色不好看,当是尽量在把声息稳住的,“这不合礼制啊!”她敛眸偏于苦声。
而蓉妃只在一旁拈了茶盏小口微饮,面目闲然,不像是來做事儿、倒更像是被皇后拉过來陪听的;再看湘嫔就更是应付,那双内慧的双目甫闻陛下旨意时先是一定,旋即就把眸子错了开去。这就是为什么皇后往往不讨喜的缘故,关键时候遇事儿旁人可避,但总得她皇后站在风口浪尖儿扛尽这不讨喜的事儿!
而我此刻尚如身处梦寐而不得辨析清楚。
不合礼制,自然不合礼制!我当前只占着“淑女”一分位,纵是皇上要晋升,这上边儿都还有着“才人”、“美人”、“舞涓”三个位阶,似他这般直接一下子就到了正五品的“婕妤”之位,这速度快的连我自己都被吓住!同时不禁又起了忖度,心道似我这般锋芒,只怕日后更得提起一百二十个心堤防……
“哦?”惝恍里陛下颔首一笑,声波扯得轻浮含谑,“哪样不合?”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皇上已然有些愠恼,皇后嗫嚅了须臾:“两样都不合。”终于敛眸一默,淡淡吐口。
陛下便又起了声轻笑,缓缓将怀心里的我放了开去。我便忙把身子立到一旁颔首沉默。
又闻他陡然一句:“朕就是礼制!”
这声音起的委实是高,在场一众人由皇后、并着刘福海全都浑然一震!而这当口,皇上已然起身大步向我走过來,一把拽过我便进了内里寝室,又顺势“啪”地一声把门板狠狠摔上!俨然一副去留随意的偏执情态。
但在皇上这里,陛下已然生了愠恼的甩了摊子离开,丢下的这一众后妃自然也是只有走、而决计不能留着的了……谁也明白。
。
我喉咙沒禁住动了一下,而皇上将我拽进内室后那动作也委实沒有变得温柔。
他眼下似是贮藏着极大的心火,这滔天气焰急需一个可供承载的突破口,于是好巧不巧的,我又阴差阳错成了这个突破口……比之外殿有些昏惑的内室之中,我只觉自个这身子有如一片寒风里蜷曲萎缩的凋零枯叶,而陛下他又毫不怜香惜玉的一把重将我拽进了怀里,不待我喘口气便已然顺势紧扼住我的下颚把我这张脸往上一抬。
我不期然的凝眸刚好对上他这张染着怒气的脸,甚至这双龙眸里昂扬着的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趋于残酷,这般神情令我沒防起了一嗦……
皇上对女人太过于纵兴,远不及先皇对女人温柔。早年我侍主曾有幸见过宸贵妃伴驾时、永庆帝为她着迷时那沉湎于风月场里的如许深情、脉脉温存。那个时候我虽不能躬身去体会,却也能感受到永庆帝看着宸贵妃时,那目光,那里面贮着一汪水。而皇上此刻看我的眼睛里……像在喷火!
我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此刻陛下因被皇后一行人逼的心绪闷燥,而我的太不专注明显又于这之上火上浇油。他兀地一下一把推开我,冰冷的声息夹杂几不可闻的丝缕轻笑:“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力道致使我这身子骨重重磕在了坚硬的桌脚,我一吃痛时忽听他这冷不丁的一句,旋便又是一愣。
而转瞬又听陛下更为凛冽的一语急言打着漩涡袭來耳廓:“先皇对恭脀翙昭圣皇后再好有什么用?到了头还不是让她去死!”
……
周匝陡然陷入更深一轮的静谧,这般静谧令人发指。
我明白此时的皇上是亢奋的,就差到掀桌子摔碗的地步了!他一定是顺着回忆的漫溯而想到了什么本不愿想起的东西,诸如先皇,诸如……恭脀翙昭圣皇后。
我收整了一下散乱的心绪,扶着桌角一点点站起身子,向陛下一步步走过去。
隔过空气里稀薄的合欢花熏香气息,陛下缓缓回目顾我,神色已经比之方才退去许多燥烦气息,只剩下一丝丝……哀伤。是的,是哀伤,伴着胸腔的起伏而一起闹的泫然欲泣。
我忽生动容,好想上前以我自身微薄的暖意去驱散他心头万年不化的一重严寒,如果,我能的话。
而皇上在这当口一把拉住我:“引娣。”他颔首对上我忽起涟漪的杏眸,声色平复,旋即这双碎了我一颗纤纤玲珑心的眸子跟着又一沉淀、口吻忽地肃穆,“朕跟先皇不一眼,从來不一样。”他道,“你若敢赌我一生,我绝不会让你输!”
他用了“我”,可感可触可以亲近的“我”,而不再是冰冰冷冷寡淡孤高的“朕”……
我不知道他此刻这番话是想证明什么,甚至忽然开始不明白他对我宠爱、对我上心又是不是因了某个对自己发下的誓。但在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愿意去忖度,我只想……心念驱驰,一捧心悸盎然于怀,情至浓处,我一把抱住了他!
这一瞬只想把整个人毫无保留倾身交付,在面颊贴烫着他温厚胸口时,再也收束不得、忽地泪波肆溢。
而他亦抬手一把抱住了我。
微吟迭起,合着泪水也合着温热的呼吸。在这一瞬萎靡狼狈,跌碎一世坦缓岁月流光妩媚……
若是回忆可以煮酒、过往可以宿醉,我愿烹酒赏茶和着花荫柳影,躲在往昔时光里,一个人看旧日幸福。
若是连命运都可以选择,若是这缘分一场依旧是躲不过的尘世夙劫,唯愿见檀香引、雾蒙窗棂,金槽和碾沈香末,冰碗轻涵翠缕烟,分赠恩深知最异,晚铛宜煮北山泉。
凄艳也好、荣幸也罢,光耀潦倒身不由己、但是心魂始相随。
与君相逢一世共走这一段路,即便最终结果何其清冷嶙峋、爱恨无依、潦草狼狈,我从來都不曾后悔过,与君相逢、相知、相爱深……
☆、第八十五话风光盛·回眸一笑惑君王
这天下到底一直都是皇上的天下。
既然皇上执意不于弘德四年选秀,那即便皇后再怎样坚持,最终也不得不还是妥协。
且我也一如皇上金口玉言所下圣旨那般,由一小小的趋于末端的淑女,一朝晋升为可上得了台面儿的正五品婕妤。
这是我的幸运,也是皇上的福泽,更是机缘的巧合……
虽然秀女大选之事只得搁置下了议事案头,但我还是择了恰当时机向陛下提出了,此次选秀之事皇后娘娘、蓉妃、与湘嫔皆尽用了很多心思,各处打理也是周成,是为有功。
皇上是个明理儿的君王,即便我不提点起來,他心里也当有着一番忖度。可我提点出來,就不枉蓉妃当日对我的推举。
于是他晋封了蓉妃的分位,将她晋为正二品双字妃,赐字为“僖”,喜乐之意,其间亦表欣赏恩爱,是为“蓉僖妃”。
但只赏赐了许多珍玩给湘嫔,虽重视程度可表,但并沒有同等的将她晋封。
漱庆宫里前有我获晋、后有僖妃获晋,一时风头也是齐天,处处将此传为宝地。
我理当开心的。然而开心之余,我恼不得暗暗又动一番忧思……
我心里觉的,皇上虽然嘴上说着他就是礼制,但心里应该还是在乎祖宗礼制的。如若不然,他也不会给了倾烟一个湘嫔的位置之后就此不再挪动,便是连着一个侧主位都再吝惜给予!
皇上,他应该是介怀着湘嫔乃是宫女出身。
这个念头突然使我惶恐,我起了些许未雨绸缪的长久牵心,只怕现在湘嫔这般的处境,就是日后我自己所陷囹圄的提前预演……
但即便我可以洞悉事态了然前景,我却依旧什么都做不得,丝毫都沒有办法逆转这时局!
难不成这就是我与倾烟此生此世殊途同归的命途了么?
我不知道,即便知道又能如何?为今之计只能还是放眼当下、走一步看一步了!
有些时候,人真真还是那句“难得糊涂”,方才是真章幸福!
。
我差人备了两份贺礼,其后一份在晨时往茗香苑向蓉僖妃请安时,带了过去恭贺僖妃晋升。
而请安之后便又带了另一份礼去了锦銮宫慕虞苑里恭贺湘嫔得了赏赐。
这慕虞苑就如我的母家,我自是亲切,沒有拘着哪处。倾烟瞧着我送來的这些个礼,只是温弧浅扯,转眸瞧我一瞧:“你晋升婕妤,我这儿还才给你送了贺礼去,你倒又巴巴的给我又送來,便这么急着跟我回礼?”于此一个好笑,又浮了些许自嘲的味道,“本嫔横竖也沒抬分位,你送这些个礼來道贺,又有什么好贺的呢!”声波和蔼。
她这些话自然沒有什么别样的意思,就是最纯粹的家常调子。
我心里有数,便浅浅一笑也是嗔她:“横竖这一遭得了陛下的赏赐,便委实该贺一贺的不是么?”于此拍拍倾烟的手腕。
一旁添茶的簇锦起了个俏皮,颇为玩味的转眸顾我一眼:“哝。”嫣然一笑,戏谑开來,“婕妤这是才一晋升,便特意备了好些个礼儿來怄气我们家湘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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