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的强烈孤烛感再次侵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下了如此的决心,将自己放逐到这陌生的世界。
——也不对。所失去的楚家之前的记忆,那些杜玖所告诉我的,究竟,真的发生过么?还是感觉不到,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抹去了的记忆,还能够被回忆起来么?
“如夫人。”
站在身侧的萍嫂再次出声,我这才意识到萍嫂还站在身边,双手仍稳稳地捧着那个白瓷药碗,淡褐色的药计,细微波纹轻晃——虽远未及杜玖那种一点波纹也没有的程度。
“还有事么?这药放下就好了。”说着,伸过手去,准备接过药碗。
萍嫂却仍稳端着药碗,低下头去,眉微皱着。
“老爷吩咐,说请一定要趁热喝下。”
挑了眉,却毫无办法——杜玖是老爷,我再不愿,也改变不了什么。
“知道了。”接过药碗,满满的一碗淡褐药汁 —— 杜玖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我必须每日喝这种奇怪的药汁,“我现在就喝。”
抬起头,一只手捏着鼻子,准备将药一口气喝下。
其实药的味道不难闻,甚至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和普通药香完全不一样的香气,一种,让人不自禁地感到安心的香气……正要一鼓作气喝下的时候——“妹妹,不知这几天过的如何?”
从门口传来的,是杜文的声音。
只得放下药碗,转过身去。
掀帘而入的白衣女子,微笑着站在那里,而她的身边,是一个身着蓝裙子、杏黄色对襟薄衫子的女孩,年纪大约十一、二岁左右,面容清秀,除了被杜文牵着的左手,小小的右手正紧捏着杜文的一只袖脚,神情些微的紧张,嘴角撅着,明显的撒娇感。
“文姐姐,我还想看皇兄的表演呢,要说什么快点呐。”
“那,要不芊公主先过去?说不定已经开始了哦?”
杜文说着,轻放开了牵着的这位芊公主的手 —— 这位公主的身高,才刚刚及她的肩膀。
“芊不要,文姐姐一起看嘛,不然就没意思了。”大大的碧色双眸闪过几丝颇调皮的笑意,两手紧抓着杜文的衣角不放。
这位芊公主,是个混血儿么?
“快去吧,皇兄也在等你呢。”杜文微笑着,柔声劝道。
“才没有呢,就算我一直都不出现,他们或许觉得这样更好……”
芊公主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眼角的哀伤,对这个年纪的少女来说,或许太过沉重—— 不过,古代的这个年纪,也该慢慢尝及人间百味了。现在的自己,不也才十五岁么。
说起来,这大尚国的皇子,我还就只见过穆念一个—— 他是十四王爷,先帝十四子。先前只听过却未见过的平章主和西庆王,亦是先帝之子,与现大尚皇帝同辈。而这芊公主,则是现大尚皇帝之女,还有她适才所说到的“皇兄”
,算起来,都该称穆念为“皇叔”罢?
据萍嫂所说,穆念以前和当今皇帝关系极好,而芊公主都这么大了,穆念这个十四王爷却仍是连个侧妃也没有—— 小贵曾悄和我说过,传言,十四王爷,有断袖之癖。
“不可以这么说噢,芊公主殿下。”
杜文低下头轻轻抚了抚芊公主侧梳的发鬃,这位看起来才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女,那一柄玉簪子——她,已经行过及笄礼了?
“芊公主殿下,奴啤可算找着您了。快点过去吧,乌兰芳仪娘娘正叫着呢。”
帘子又一次被掀起,拥挤而入的光线,一下晃了视界,看得太不分明,过了数秒,视界才渐清晰,原来房门口正站着一个穿着淡紫妙裙的女子,盘在肚后的发鬃上斜斜抬着一支大朵宫花镶饰的银簪。
“见过杜大人。”女子在公主身边站定后向杜文屈膝行了一礼。
待视界更明晰了些,看清那女子的长相却让自己又暗暗吃了一惊—— 高高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碧色的眼眸—— 很明显的西域人的脸。
“你看,洛格都来接你了,快去吧。”
芊公主嘟起了嘴,摇头道。
“可是 ……文姐姐……我才不要呢……”声音每说一个字就变弱一点,到最后竟小到几乎听不见了,很可爱的,公主撒着娇的模样。如果是舒服地窝在沙发里,抱着抱枕,手边便是可乐、薯茶,正看着的液晶屏幕上的古装剧里出现的画面的话,太概会觉得很萌罢。但真实地这样看着的自己,却有一种想要“呵呵”冷笑的冲动。“那,快走吧,公主殿下。”那个叫洛格的宫女说着,一脸坚定地拉起公主的手,又向着杜文和我之间的方向屈膝行了一礼,“抱歉打犹了。”
踏出门之后,洛格拉着芊公主的手向着院门外跑去。
……很急么。皇家的事,我还是无法理解。
“今日天气不错。”杜文说着,微微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的银钗。
以天气为开场的对话,大抵,都没有什么好事。曾经,像是有过这么一个说法。
“……嗯,确实不错。”
杜文的脚步很轻。
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白梅香罢?
在西茶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小摊前被这种淡淡的香气吸引。杜玖说,是白梅香。
他当时是什么表情呢。完全,记不起来了。“妹妹没有持别喜欢的熏香么?今儿又换了一样呢。”
由于自己对熏香并不是很感兴起,只在昨晚让小贵用清荷香熏染了一下今天要穿的浅绿绣边裙。
站在面前的杜文,大约比自己高出了半个头。精致的妆容,白暂的脸庞比之前看到的要更动人了…因着今日所以稍稍上心地打扮了吧,只是那和姐姐惊人地相似的杏核眼,比着姐姐,似是少了几分水灵,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悲伤。
“这根钗,想必杜郎会喜欢吧,妹妹戴着可不是正合适?”
女子无自说着,左手轻轻枉起白色宽大的衣袖,露出莉般白皙的右臂,右手拇指食指间捏着那只银钗,尖端,正朝着自己的方向。
银钗乍看上去很是普通,只是未端刻着细细的纹路,勾勒的图案,像是一朵杜若花的样子。
……杜郎,说的是杜玖么?
再没说话,只是经自把银钗戴到了我半挽起的发鬃上。
“谢谢杜大人。”
我没法柜绝,只稍向后退了一点,低下头,屈膝行礼。“妹妹就不可以叫我一声姐姐吗?”
语气很轻,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眼神也很温柔,找不出任何裂隙。可是,这样完满的温柔,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是。”我稍稍降低了视线,绣金辊边的束胸宽带前,正垂着一条镶嵌了椭圆青石的桂坠,“姐姐。”
“好妹妹,”杜文柔声说着,拉过我的手,向窗前摇着的那张木桌走去,“这小石子叫做‘夜雀’,可是西域奇石之一。”
“……夜雀?”
“对的,不过虽说是西域奇石,却并不名贵,多为次品,但仔细寻觅,还是能找到好些的。尚初时候,西域上贡的贡品里还有这一样的,可是后来民间竟也流行起了。”
“所以……”,“夜雀毕竟不是一般石头,所以民间人家有的只是长绿石,可这长绿石看上去和夜雀是一点也分辨不开的,所以现在宫里的人或是贵族们家里有的夜雀一般也不拿出来了。”
“哦,那……”,叫长绿石,在十年前也已经很少有人戴了。”杜文微笑着说道,抬手轻挺过才戴在了我的发鬃上的那一柄银钗。
绿水桥平 第90章 圣临(2)
“说起来,看妹妹这样子,是不打算出去逛逛了?今儿可真是机会难得,说不定会有辰城过来之人,妹妹若有信要托寄回家,可去寻着看看。 妹妹离家也有几个月了,该十分想家的罢?”
回过头去,见杜文已走到了桌边,正盯着桌上摊开了的一本才刚翻了几页的诗集,边上,搁了一张才写了几个字的宣纸、以及一只架在青色烤瓷山形笔架上的毛笔、一墨砚的新鲜浓墨——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准备出门的样子。
不过,我本就不是辰城楚家的女儿。杜文会如此问,是否意味着她对我的真实身份并不知情,又或者,这话,带着些反讽的意思么?
——外间热闹,不过是些不相识之人,和我这个笼中之鸟有什么关系?
“……嗯。不过,外面的那些事,并不怎么感兴趣。”轻声答着,视线仍落在她的指尖—— 二指夹着一薄书页,静止了,像是正思考着什么而忘了手上动作。
“妹妹,果然很不一样呢。”杜文轻声说着,手指轻动,稍翻了翻那本诗集,目光,倒并无丝毫异样。
“……不一样?”
所说的话,却是莫名其妙。
“与这世间的大部分女子,都不一样。”
……大部分女子,不一样?有这比较的必要么?而且,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不一样罢?
杜文说着,唇边扯了个似笑非笑的孤度,转过视线,立起身,走过身边,牵起我的手。
两人,在窗前坐下。
上巳节时候的晏安馆,仍是没有什乡风景可看—— 听说在我住进此处之前,这里一直都只是个闲置的院落,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院内并未种植任何花卉。唯一的几抹芳菲,是不知何时落在墙角生了根的几株红花酢浆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