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轩内,茶香盈室,阳光亦恰到好处地折射着照亮了。
于茶一道,豫洵亲王与穆念两人倒是颇有话聊的。
“尤其这几年,实在是老得太快。太快。”豫洵亲王叹道,望着后院小池,苏儿正开心地大喊着,“不想,早已垂暮的年纪,竟还能遇见你们。”
人生际遇,确是处处惊奇的罢。
“前辈,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您。”
“你说。”
“百年前,那一段故事,您,还记得么?稍微详细的?”终于是做了决定,关于过去,将一切能知道的,都了解了罢。
“夫人终于是再问及了。”豫洵亲王说着,微微一笑,“老了,不少事记不太清了,唯独那一件,印象太深。”
“故事或许真要追及百余年前。”豫洵亲王继续道,放下了手中茶盏,说着,望向窗外,目光几分悠远,“九岁那年,都城大火。大火几乎将都城整个烧毁,死伤无数。次年,迁都,再次年,宫中传出帝王驾崩消息。那时候,先父还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王爷。旧都大火时,我随先父在返京途中,正在京城外十里,只远远望见火光冲天,几乎将大半天空染得通红。”
“其实,对我而言,印象太深的那件事,还要发生在旧都大火之前一些。”
“旧都大火的之前几天,当时为大雪所困,在山中一日行不了几里,尽管已距离京城很近了。”
“一日夜间,天又降大雪,直至半夜方止。我往营帐后出去,挑着积雪较薄的地方,才走没多远,便见……山谷间,冰冻了的河面上,有一个魄斗篷的女子,走着。”
“当时,天上竟出了月亮,半圆,又借着雪光,看清了那女子的容貌……真的,是惊为天人,一下看得我呆了。”豫洵亲王说着,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仍是陷在回忆中的神情,“只是第一眼,便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一直到那女子走出了视野范围,我才想起,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她,原来竟是贵妃娘娘,我在随父亲入宫时见过——不,其实当时我很震惊,但并不敢确定,要么就是遇到了一个长得和贵妃娘娘一模一样的人。”
“后来,过了好几天,我才听说贵妃娘娘在都城大火之中失踪了。”
“犹豫再三,却在准备入宫直禀圣上时,听到了贵妃娘娘薨逝的消息。而景帝亲扶贵妃灵柩回京,其时已是次年,厚葬,追封为平文皇后,而年号亦在次年改为怀宇。”
……羽儿,怀宇……怀羽么……
旧都大火,贵妃出走,那是……最后一次了吧……梦中,所见那最后的场景,雪絮纷飞,一片纯白的世界,单纯的,已只剩下了绝望……
豫洵亲王当时,看到的,怕已只是个绝望的残影了。
景帝改年号为怀宇,又在玉常山建怀宇寺,专门的小院,供奉平文皇后画像。是为了,那个人吧……风清羽,那个好似看清了,却又模糊的……大概,真的是……前世罢……
……而怀宇二年,尚景帝驾崩。
便是这一段故事的终结。
听杜玖说起过,这豫洵亲王的父亲,历经三位帝王,才承大统,而如此算下来,豫洵亲王所经历过的帝王,怕是要比他的父亲多上不少了。
“余一身孤孑,实因不欲后人重步余之后尘,穷一生,无法从这皇贵纷争中脱身而去。”
偶尔一次,听豫洵亲王如此叹道,语间,几分无奈,几分沧桑,几分豁然。
从豫洵亲王的庄上出来,回到宅子前的小山坡上时,正是夕阳西下时,染了昏红的光线在小山坡纵横错落的药田上遍撒开来。
几只蝴蝶翩翩舞蹈其间。
“蝴蝶病了么?也吃药?”苏儿抬头问道,一双乌黑凤眸睫毛扑簌簌地眨呀眨的。
忍不住笑了出声,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转眸望向穆念。
穆念轻摇头,弯腰一下将苏儿抱进怀中,亦是笑着,“这些草药,亦可以调理,不一定非得病了才吃的。”
“所以……”苏儿歪着脑袋,十分认真的模样,“……蝴蝶吃药,是为了调理?”
“不是哦,”穆念轻摇头,“蝴蝶,喜欢吃花蜜的。”
听着他们这一问一答,一直到走回院内,才发觉,唇边的笑意,竟一直未淡下去。
才用过晚膳没多久,听院外动静,很快就有人来报。
却没想到来的是杜林。现在才是二月初,不知他这时候来是做什么。
穆念才走了,往临镇去,大概又是皇帝那里派来了不知什么任务。
“夫人。”杜林恭谨行礼,“在下来,是为两个朋友带消息来给王爷与夫人。”
“两个朋友?”
“广沂钱庄林掌柜和桔儿姑娘。”
“五月初三,林掌柜与桔儿姑娘二位大婚,恭迎平清王与平清王妃光临流月计,参加婚礼。”
桔儿她……与林掌柜的婚礼么?
……这么多年了,总算是,终于成了呢。
绿水桥平 第205章 清明(1)
“好,到时候一定去。”我立即应下,语气中,亦不自禁地流露了几分的喜,几分感慨。
这么多年了,桔儿的情,终于有了回应圆满。五月初二,流月山庄,那个时候,应该是风景正美的时候吧?也好些年了,再没去过那里。
“这是请帖,两封。一封给夫人您的,另一封还烦请夫人转交十四王爷。”
“好。”
点头,接过两份请帖,小心收好了,才再抬头看他。
与故人几分相像的容貌。而故人,却早已是再看不见。
“你……”张了口,却不知该如何继续问下去。
“夫人是想问在下的妹妹的近况如何?”杜林道,淡淡的笑意,亦是与故人有几分相似,隐隐无奈,悲伤,“怕是再难好起来了。这也是她……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么……其实,爱情,是没有对错的罢……只是她……
我不知道,在六年前,她的倒戈,究竟是对整个局势产生了怎么样的影响,是否,真的是,那般严重……毕竟,其中的变数,真的太多……
杜林将视线转向窗外,转移了话题:“夫人的药园,这两年,已是闻名天下了。”
“嗯 ,托大家的福,‘曦’药房,一定还会越来越好的。”
说白了,如今的‘曦药房’已可以算是全国连锁药店了,凭我一己之力,肯定是无法办到,能发展到今天,其中有许多人的帮助。
苏儿原先闹着不肯洗澡,后来水芜拿玩具哄着他去了,接着又是不肯出来,闹了半天,这会儿才听见洗澡回来的声音。
苏儿耳朵十分尖的,或许是大老远的就隐约听见杜林的声音了,是一路跑着回来的,一推门,立即就跑着扑向杜林。
杜林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却被苏儿这一下冲的向后坐了下来,坐在了紫檀木椅上。苏儿便咯咯直笑,开心得不得了。
“不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么?”我问道,“苏儿他很喜欢你。”
苏儿一直抱着杜林,闹着他,要跟他一起出去玩,完全忘记了过一会儿就要睡觉的事。
杜林笑向他道:“等苏儿大了,表叔再带苏儿一起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玩,好不好?”
“那表叔和苏儿说好了,以后不许反悔啊。”苏儿说着,眨了眨乌黑晶亮的双瞳,无比认真地望着杜林。
杜林被苏儿这么望着,一瞬,像是有那么些的不好意思,旋即笑了出来,伸手揉了揉苏儿的头发,“若我不应,苏儿要怎么罚我?”
“啊?……罚?”苏儿显然没想到杜林会这么问一句,当下一愣,有些局促,抬头就攥紧了我的衣袖,扬起小下巴,乌黑晶亮的凤瞳眨巴眨巴,求助地望着我。
“是不是……爹他不肯给苏儿买风筝,苏儿就让爹给苏儿买二十串糖葫芦的意思?”苏儿说的一字一顿,听了,却让人莫名觉得,他的傻许是装傻,其实聪慧无比。
我轻点头,忍不住笑。
穆念当时不肯给他买那个大风筝,是因为那个大风筝真的太大了,恐怕会将苏儿也带着飞到天上去。
“哦。”苏儿恍然大悟,重重点头,“那就罚你到时候给苏儿买……买……买大风筝好啦。”
这狡猾孩子。
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视界,亦笑的模糊了,眼眶湿润。
+++++++++++++++++++++++++++++++++++++++++往后,每年至清明节,再往上一炷香。
三月初时,动身往南而去。
只是在半路上,天边无云很快的压过来,剩下的一半天,阳光明亮得几乎有些发灰的感觉。怕是即将暴雨。
一队车队经过,速度很快,往同一方向而去,依仗华贵,装的东西,却多是寺庙贡品。
阳光折过,角度正好照见那供桌的一只桌角上刻了一个字,因正从马车边经过,看了有那么两三秒,辨认出很像是“裘”字。
水芜轻掀帘钻了进来,轻声道,说着,目光向旁斜了些:“听说,是位淑妃娘娘。圣上特许她出宫来着,往京城东南郊,清明祭扫。”
穆念这时缓缓睁了眼,眸底清澈,醒了。
“裘淑妃……”
穆念轻点点头,只一瞬,似捕见他眉间轻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