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见流水冲刷过石头的声响,山间,大约是一条小河吧。
“大人?”
我端坐了身,应道。
“快到平安城了。”
杜玖说完,便放下了帘子。
深吸一口气,对着车柱上悬着的一面小圆铜镜,理了理鬓发。
马车的行驶渐渐平稳,偶尔能听见田间农夫的吆喝声。
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掀起车前帘子的一角,偷偷向外望去。
平安城城门前,站了好几列身着铠甲的兵士。
“敢问这里是发生了什么?为何……”
上前向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兵士问话的,是一身藏青色布衣的杜林。
“你这外地人,看起来倒颇为可疑!来平安城做什么?!”
领头的兵士喝道。
“小的只是外地的客商,这运了布匹,正要卖给城里的布庄,也算是老客户了。”
杜林语速微快地答道,颇紧张的样子,声音有些颤抖。
杜林入戏也太快了。一路上看他不论是答杜玖话还是和各种人应酬,语气都十分平静。
“卖布的?!哪个布庄?!”
“常平布庄。这平安城里几十年的老字号啦。”
杜林说完走上前去,低声说着什么,弯腰将一枚银锭递到了那个兵士手上。
“这车里,装着什么?!”
领头的兵士微闭了一只眼,厉声问道。
“啊,前头这一辆,是咱这走货车队的老板娘,这次随老板一起到平安城看珍珠货来的,车里也有些布匹。后头的那辆,里边装的全都是贩来的布匹。”
“你们几个过来,查查这两辆车!”领头的兵士扭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兵士喝道。
我赶忙放下帘子,坐了回去。
不一会儿就有个兵士掀开帘子往里面胡乱看了一眼。
“过!”那个领头的兵士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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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桥平 第一卷 月茫茫逐华照君 第12章南下(6)
马车才刚动起来——
“停!”
——马车又急急刹住,差点一个跟头直撞向车柱。
“这平安城现正有宵禁,晚上酉时始便不许上街!若哪个不要命的胆敢跑出来,犯的就是死罪!那就莫要怪这刀剑不留情了!”
“是,是,小的知道了。多谢官爷提醒。”
杜林的声音,听来完全入了情境——十足的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商贩的模样。
“过!”
领头的兵士大喝一声,手一挥,放了车队过去。
正这时,后方嘈杂异常的马蹄声、车轧声越来越大。
掀了车后帘子一角,望出去,只见尘土飞扬,骑着匹灰色斑纹马跑在车队最前面的,竟是个身着红袍铠甲的兵士。
“这是【南军】专门运送木石的押送队。”
骑上了马跟在马车后的杜玖表情冷漠地说道,眼睛直视着前方。
“运送木石?”我问。
【南军】是驻守尚国南疆的军队,幸好之前翠儿有提到过,不然这样的问题也不能问杜玖,只好自己憋着。
杜玖并不答话,转过头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见贴在城门甬道壁上的一幅画——草黄色的粗糙纸张上,以朱墨写了“通缉令”三个大字,下面画了一张人脸——奇怪的是,画上只画出了眼睛——杏眼的轮廓漂亮得几近妖异,以下的部分,却被大块黑色的墨团抹去了——大概是这通缉犯当时戴了面纱,只露出了眼睛。
通缉令上虽只有眼睛部分,一眼望去,却觉得很熟悉……是那个先用了三支银针救了我,后来又在幽苑遇到的那个“大侠”。
不过,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通缉令上所画之人只可能是个美得惊天的绝世大美女。
“京沂大运河的修筑,从前年起,便征调全国各处的民力、兵力。平安城正是其中一处枢纽,朝廷不断往此处加派重兵,城内外仓库已囤放了不少供修渠使用的木石材料。”
“……所以?”
“囤放木石材料之地,多在城边营地。【犯夜】原罪不致死。但这宵禁惩罚如此之严,倒不是为了这事。”
“那是为了?”
杜玖却不再说话,策马走到了车队最前。
所投宿的客栈,与之前在新水镇的不同,正位于繁华闹市间,左边正好挨着一家布坊,右边则是一家钱庄,门楣上高悬着的牌匾上书“广沂钱庄”四个朱墨大字,并无落款。
在新水镇时的那家钱庄,像也是这个名字。
客栈并不大,在杜玖一行人入住之后,已无空房。店内忙碌,无暇专送食膳到客房,一行人放了行李,稍一整理,只好又到了客栈大厅吃晚饭。
大厅一角正好有两张挨在一起的空桌,杜林已先过去了,吩咐了店侍上菜。
邻桌坐了四个面貌粗犷、身材高大的大汉,一手端碗,大口喝酒,也不拿筷子,直接抓了碗中鸡肉大口撕咬,说话极大声,唾沫星子四处飞溅,情状之惨,简直不忍入目。
“大爷我原以为平安城不过是江南的一个小山城,依山傍水的,风景得好,哪里想到,这里竟管得这么严?!”
“大哥说的对!夜晚宵禁,就这么干待在客栈里,也太无聊了。”
正恶心间,胃口全无,一心只想要赶快吃完,回屋休息,不想突然一阵恶臭侵入鼻内,心下一惊,差点将口中饭菜尽数吐出。
回过头去,见一个穿着极肮脏破烂、身后背了个黑灰色大布袋的秃顶老头子,一手撑杖,另一手拿了只破碗,颤颤巍巍地走在店内。
想是店侍太忙,竟放了乞丐入内。
那老头子凑近了隔边坐了四个大汉的那桌,瞪着浑浊发黄的双眼,杖尖直指其中一人胸前。
那大汉被这突然一下,一时呆住了,待反应过来时,刚伸手去抓,未想到那老头子速度却比他还快,未及眨眼,就已将竹杖稳稳收回。
“哪里来的臭老头?!好大胆啊,敢惹大爷?!”那大汉双眼发红,浑身青筋暴突,怒吼道。
老头子抚了抚稀疏发黄的长髯,仰头大笑一声,直视着即将发飙的大汉,神色极淡定,全无惧意,“年轻人,算我好心劝你,那个地方换来的银票,可千万别用啊……小心会掉了脑袋的。”
那个地方换来的……银票?会……掉脑袋?
再一细看,才发现适才老头子所指之处,衣服间正好露出了几张银票的边角。
“臭老头,想骗钱就直说!磨磨唧唧的,什么掉脑袋?!我看你才掉脑袋!”
另一个大汉已站了起来,甩了甩手脚,骨节咯噔声响,与前一大汉分左右向老头子步步逼近。
老头子淡然一笑,道,“年轻人,脑袋,还是多看管些的好。”
两个大汉突然加速,向了老头子的方向猛地挥拳。
“砰”的一声巨响,两个大汉竟一头撞在了一起,受力过猛,两下反弹,直向后仰摔在地,又是“砰”的两声巨响。
老头子不知何时已退开了十步之远,扶髯“呵呵”笑着,只摇了摇头。
留坐桌边的两个大汉见同伴竟发生此事,跃身而起,也不多话,挥拳直冲向那老头子。
待他二人冲到老头子身前,猛拳挥出,竟又是两下相撞,“砰”的巨响,这回更惨,直摔到了其他桌上,桌子受力不住,“啪”地裂开了,两个大汉跌在破碗汤菜之间,模样实在狼狈。
再看那老头子,早已走出店外,又变回了先前蹒跚的脚步,仰天大笑而去。
店侍赶来,逮住了四个大汉,定要他们赔了这些损失才放。
四个大汉憋了一肚子怒火,正想发泄,那店侍随手掰了一颗算珠在手,往上一弹,竟一下就击穿了房梁,四个大汉对望一眼,再不敢多话,被称为“大哥”的那个大汉掏了怀中银票,咬牙取了一张,递给了那店侍。
所居客房在后楼,正好要经过一个小院子,院子中央栽了一丛牡丹,其间,竟有一株是绿牡丹,说不出的诡异。
回了屋静坐,耳边,风拂过屋外花丛那瘦长若叹息般的声音,异常清晰。面前,木桌上铺着一大张空白的宣纸。
心不在焉地磨了一会儿墨。
屋里的空气,甜得发闷。
起身,推门而出。
郭锦像石头雕像一样,站立在房间门口。
“大人呢?”抬头问郭锦,心里已经预知了答案。
“大人去办事了,如夫人。”
郭锦回道,神情极庄重严肃,像块石头一般。
只是,那个守城门的兵士不是说,晚上酉时开始便不许上街,若被发现即是死罪么?
但即使把疑问问出来了,这个石头守卫看起来也是不会回答的。
天无云,月辉,苍白得过份。
“如夫人,秋夜露重,还是请进屋休息。”
郭锦说道。
我点了下头,又把门关上了。
在桌前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屋角的红檀木书架前随便挑了本诗集,又走回桌前就着青釉小油灯抄了约摸两个时辰。不远处的客栈主楼,现也只剩下偶尔两三句压低了的说话声。
风声渐变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