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琝直挺挺跪在陆大太太面前,头顶捧着一把锋利的快刀,“你竟是一刀杀了我,倒还痛快些。”
陆大太太吓的哭都不会哭,傻了。
严芳华知道后,枯坐半夜,上了吊。许是她命不该绝,值夜的丫头睡觉浅,听到椅子倒地的声音,睡眼朦胧的过来查看,这一看可好,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尖利的叫声响彻整个陆宅。
严芳华被救下来之后,面向墙壁流泪,任凭陆大太太怎么劝说,也不肯回头。陆大太太真是肝肠寸断,这是做的什么孽哟,好好的严家姑娘,到了这步田地!
陆玮性情忠厚,看不过表妹受苦,劝陆琝娶她,“她为了你才耽搁到如今的,你不娶她,良心能安宁?”陆琝不为所动,“我从未说过要娶她。”
陆玮急的跺脚,“娶谁不一样,娶谁不是娶?你就忍心看着芳华茶饭不思的,一天一天憔悴下去?阿琝,你吃了秤砣还是怎么着,心硬如铁!”
陆琝凄惨的一笑,“我不娶她,她要死;娶了她,我要死!哥,你想看见我死么。”
陆玮目瞪口呆。不过是娶个媳妇儿,怎么着就至于要死要活的了,你是男人,媳妇儿不趁你的心,你还可以纳妾啊。
闹腾了两天,陆宅一片愁云惨雾。
第三天上,陆大太太狠狠心,收拾利落形容,命人抬下车马,去了魏国公府。都怪徐家那丫头,要不是她,琝儿能这么死心眼儿?
陆大太太本以为阿迟是独门独户过日子的,到了魏国公府,只能见到阿迟一人。谁知悠然也在,傅嵘也在,大哥儿和序哥儿满地追着跑,婆媳三人看着两个孩子,十分和美。
“琝儿何等痴心,至今不肯成婚。她可倒好,孩子都满地跑了。”陆大太太心中酸涩。
行礼寒暄毕,悠然坐了主位,陆大太太坐了客位,笑容满面的叙着话。悠然少不了恭喜陆大太太,“令郎真是人中龙凤,殿在二甲,又入选了庶吉士。”
陆大太太飘飘然,“哪里哪里,侥天之幸罢了。”庶吉士前景光明,保不齐二三十年后,也跟徐首辅一样,入主内阁!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区区一个魏国公强多了。
陆大太太深深觉得,阿迟实在是目光短浅,怎么就只顾着眼前,不看看往后呢?眼下看着她这国公夫人还不坏,二三十年以后,可是远远比不上首辅夫人啊。
不止阿迟没远见,阿迟的父亲更没远见!亲老子现做着首辅,他不趁着这时机赶紧往上爬,他请病假辞了官!幸亏琝儿没娶阿迟,要不然,他有徐郴这样的岳父,活活能把坟墓里的死人给气活了。
再看阿迟的时候,陆大太太的眼光很复杂,有悲悯,有轻蔑,却也有羡慕。看看,她婆婆、妯娌都是和和气气的,对于一个女人,这样的日子是多么舒心!
陆大太太在如此复杂的情绪下,也没忘记来意。她对悠然笑道:“阿迟她外祖母有几句话,要我带给她。”悠然何等的善解人意,忙道:“请便,请便。”
阿迟秉着礼貌待客的精神,含笑陪陆大太太去了厢房。陆大太太摒却侍女,把陆琝不肯成亲、严芳华上吊的事说了,“阿迟,好孩子,舅母如今已是心乱如麻,你说可如何是好?”
阿迟委婉道:“这是陆、严两家的家事,我是徐家女,张家媳,无从置喙。”
陆大太太似笑非笑,“阿迟,话不是这般说。琝儿若总不成亲,你外祖母岂不心焦?你外祖母心焦,你母亲和她母女连心,哪有不着急上火的?阿迟,琝儿的事,你不能袖手旁观。”
阿迟微笑,“舅母,我娘和外祖母之间,我和我娘之间,固然是母女之亲,却一直以礼相待。凡出嫁女该做的事,我们绝不推拖。凡不该出嫁女管的事,我们绝不搀和。”
陆琝有祖父母,有父母,哪轮得到陆芸干涉他的婚事?别逗了。
天朝社会,有些很不易让人接受的旧俗。比如,娘家有利益的时候,你是出嫁女,娘家的事轮不着你管,好处轮不着你得。当然了,做决定的时候更是与你无关,轮不着你开口。可是,到了要出力的时候,又成了母女连心,又成了打断骨头连成筋,你躲不过。
哪有这个道理。
这个社会自有它的“礼”,我便依“礼”行事罢了。
陆大太太淡淡道:“这事,你管也得管,不管也得管。琝儿若不是因着你,能执意不肯成亲?阿迟,这闲话如果传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啊。”
“你如今已是魏国公夫人,名声哪容有一丝一毫的瑕疵?你曾和表兄议过亲,后来嫌贫爱富,另许张劢。如今见表兄入选了庶吉士,又霸着表兄不放,这话若敢传出来,你就是一个死!”
阿迟奇怪的看着她,“舅母,这话你可曾跟令郎说过?”陆大太太脸一红,硬着头皮说道:“没有!”跟他说这个做什么,羞人答答的。当初,执意不同意他和阿迟的,可是自己这亲娘。
阿迟还是奇怪的看着她,但是没说话。陆大太太细想了想,脸通红,没意思的站起来,想要走。
“我公公,还有我夫君,都是行武之人。”阿迟轻飘飘说道:“他们行事,惯于快刀斩乱麻。”
“舅母行事小心些,若有一句半句不好听的话传出来,后果我可不能确保。”
陆大太太呆呆站了半晌,挺直脊梁,昂首而去。
三天后,陆琝和严芳华成了亲。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宴请亲友,黄昏时分,细细的鼓乐吹打,就这么拜了堂。
盛夏的时候,阿迟带着序哥儿到西山温泉庄小住。休沐的时候,陆琝只身前来,跟徐郴请教学问。
暮色中,陆琝和阿迟不经意间遇见,阿迟微微点头,绕过他要走。
“我为了不让你为难,才娶她的。”四下无人,陆琝对着河边的柳树轻语,“我怕娘真会坏了你的名声,不得不屈服。”
“你明知道她在等你,你可曾有哪怕一回,清清楚楚告诉过她,你不想娶她,你不会娶她?”夏日炎炎,阿迟的声音却是冰冷,“你是男人,该不该说句明白话?你连个不字都没说过,耗尽了她的青春年华,难道你不该娶她?”
陆琝神色迷茫。
阿迟早已飘然远走,陆琝还站在柳树下发呆。明白话,如果当年自己直接把刀架在脖子上,娘亲还敢不敢一意孤行,逼着自己娶严氏女?
陆琝告辞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阿迟。阿迟光风霁月,事无不可对人言,当着徐郴、陆芸的面就打开了。
“你表兄有什么事?”徐郴含笑问道。有什么话不能跟姑母、姑丈说,却要跟表妹说。
阿迟扫了一眼,笑道:“舅母屡屡发脾气,他日子难过,求我荐名好大夫,给舅母好生瞧瞧。”
徐郴摇头,“真是胡闹。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种事倒求着你。”一笑作罢。
陆芸却觉着不对,“信上究竟说了什么?”自己的侄子自己知道,陆琝不会自曝其短,这么说他亲娘。
阿迟拿出信给陆芸看了,“迟早您要知道,先看看,也好心里有数。”爹爹还要养病,应该瞒着他。您呢,还是有个思想准备为好。
陆芸急忙拿过信看了,大吃一惊,“你二叔三叔竟这般贪婪?”
作者有话要说:先到这儿。
☆、第119章 左之左之(终章.中)
徐阳和徐际竟占有田地共十八万亩!天朝最能侵占田地的该属藩王了,徐阳和徐际竟比藩王更贪婪!
陆琝在翰林院观政,日常要替皇帝起草诏书。皇帝已下旨命都察院彻查此事,如果这项罪名被落实,不只徐阳、徐际本人完了,徐首辅也难辞其咎。
陆芸越看越怕,嘴唇煞白,“徐家,有难了。”
阿迟倒是淡定的多。做官的人手中有权,权力导致腐败,贪污受贿,巧取豪夺,不断想增加手中的财富。土地是最有归属感的财产,于是不断的想置地,不断的增加地产,结果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今的天朝是农业社会,土地是最基础的资源,一旦有大规模的土地兼并,随之而来的一定是社会动荡,祸乱丛生。说的难听点儿,严庆那厮虽然敛财,虽然穷奢极侈,也没有占到这么多的土地!徐阳、徐际比臭名昭著的严庆还凶恶,这般嚣张的侵占田地,纯属活的不耐烦。
“罪名落实,不过是退还田地罢了。”阿迟安慰陆芸,“即便二叔三叔获罪,也连累不着旁人。祖父没事,爹爹更不相干。”
陆芸发了半天怔,苦笑道:“有时看看阿宝,对你祖父真想敬而远之。可是徐家若真的要出事,又觉得应该风雨同舟,和衷共济。”
阿迟秀眉微蹙,“二叔是二叔,三叔是三叔,跟爹爹早已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二叔三叔敛的钱财爹爹可没有动用过分文,娘亲,咱们这一房是干干净净的,不淌混水。”
陆芸轻轻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白操心罢了,便是心里着急,又能想什么法子呢?换做你爹爹,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