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了。”岑睿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个物件递给魏长烟:“你把这个与她……一同葬了吧。”
魏长烟接过一看,正是个银白玉锁扣。
魏长烟走后,岑睿嘴角吊儿郎当的笑容隐于无形之中,她疲软地靠于窗下,秋日的阳光尤带几分暖意,落在她身上却似一点温度都没有……
岑睿给了魏长烟半个月的时间,从这里出发到清水郡,时间紧得很。魏长烟回府略做收拾,便赶着要出发。
魏老国公拄着拐杖唉声叹气地围着他转:“孙儿啊孙儿,你可是我们家的独苗啊,大丈夫何患无妻,别为个女人要死要活啊。”
魏长烟正换了身轻捷利索的装扮,魏如蹲着身替他束腰带,插嘴道:“老大人,你不也仍惦记着甄家那位终身没嫁的二小姐吗?”
“胡说!!我看你又想去刷马厩了!”老国公直捣拐拄,眼神忽然捉到魏长烟随手置于桌面上的锁扣:“皇家的东西,你从哪得来的?”
魏长烟一怔,这不是龙素素送给那个窝囊废的东西吗?
清水郡距京城有千里之遥,魏长烟风尘仆仆赶至清水郡安葬完龙素素已是第九日后。对着新坟祭了三杯酒,烧了些纸钱,挨着坟茔喝酒喝到了黄昏日暮,魏长烟提着空空的酒坛,吐出一口浓浓酒气,道了声:“走好。”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山去。
他没有立即回京,听窝囊废说这是龙素素的老家,他在清水郡转了半天,打听到龙素素父母的住处,往那而去。
敲开栋青瓦白墙屋子的木门,探出的是张油得发光的尖腮脸,口气不善:“找谁?”
魏公子宽宏大量地没计较他的失礼,问道:“老丈可是龙姑娘的父亲?”
“不是不是!”尖腮脸甚是不耐地急摆手:“啐,那年就不该捡她回来。卖出去挣了钱,也不晓得回来看看,赔钱货!”
“嘭!”木门贴着魏公子的鼻尖重重关上,一瓢灰尘当头冲下,粉饰了他铁青的俊脸。
魏长烟拳头松了又紧,几经忍耐,才没冲动地踹开门去实施一场灭门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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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睿的生活回归到了正常的轨迹之中,朝里的臣子依旧坚定不移地走在努力气死皇帝陛下的道路上,皇帝陛下也努力不懈地不被气死。
天气越来越短,各位大人们摸着黑呵欠连天地爬起床去上朝,到了午门城楼外排队时,肩上已落了层白白的霜露。
“尚书大人,元日要到啦,今年要发多少‘荷包’?”
一到年终,各个衙门都会从户部领到皇帝陛下赏赐的“荷包”,乃皇帝对于辛苦了一年的各司官员们的慰劳。恭国国库在岑睿初登基时吃紧得很,过了一年缓冲期,多少攒了点富余银子。所以,各位大人皆伸长了脖子,将户部尚书大人围在圈中盘问。
户部尚书擦擦汗:“陛下和首辅的意思是……这两年天灾不断,保不定明年会不会再闹个饥荒什么,未雨绸缪要多存些银子。所以……今年的‘荷包’意思意思就好了。”
“……”大人们抽搐着脸对视一眼。
所谓的意思意思就是每人五只牛羊、五石面、五石米……
“陛下您真是太不够意思了!”朝臣们的咆哮声穿透云霄。
裹紧胸的岑睿心有所感地抬起脸,刚刚……是什么声音?
朝上,果不其然,有人忸怩含蓄地抱怨了今年的年终奖,过年嘛,没个油水都不好回去和家里的夫人交差啊。
岑睿摆出一副我很了解我很同情我很明白的表情,然后也含蓄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每个衙门都藏着自己的小金库,要年终奖,找你们老大去!
各司老大们的脸色和染缸一样五彩纷呈。
“户部近来有好几位大人离职,年关各项结算预算想是人手不够。这样,原秘书丞宗和、朝议郎秦英即日起调任户部。李宗往仓部,秦英去度支部任职。李爱卿你看如何?”
户部尚书大人感激涕零地谢了皇帝陛下的恩泽。
众位大人们的关注点仍在“荷包”,没几人关注此事。立在文官后方的秦英却微微皱起了眉……
朝散后,和秦英关系不错的宗和凑过来道喜:“贤弟可算是熬出头了!今日由我做东,去胡玉楼小酌一番。”这番调遣,在官品上虽只跃了一品,但在本质上却从个可有可无的虚职直入到了六部之重的户部。
秦英走得缓慢,闻言抱歉道:“今日家中有事,怕是去不成了。宗兄莫要怪罪,改日小弟请客赔罪。”
宗和是个爽朗性子,只当其真有要事在身,哈哈一笑拍了拍秦英的肩:“你我之间何须这样客气。”正巧有其他同龄官员相邀,便先行了一步。
秦英看周围人散得差不多了,转了方向往御书房行去。
一人从廊柱后翩步而出,看着秦英滑过白玉栏的衣角,屈指弹了弹玉笏。调任户部……小皇帝容不下徐魏两家并大之势了么?谢容微微一笑,从容离去。
御书房里已燃起了地龙,暖烘烘的,岑睿一回去就扯着衣襟直嚷着热。
将奏折分门别类放好的傅诤咳了一声,岑睿很快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之处,捏起领口嘟囔道:“真的很热……”
傅诤送上杯冷茶,话中有话问道:“陛下今年满十五了?”
“没有啊。”岑睿连灌了几口冷茶,消了些火气:“过了这月,下月初五才是我的生辰。那时才满十五。”
“十五……”房中无人,傅诤的声音轻如风烟飘入岑睿耳中:“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五及笄。”
岑睿被他的话噎到了,无语地看他。
傅诤走近一步,贴近岑睿,微微低下头,声音低柔得仅有他二人听见:“及笄礼是女子一生最是珍贵隆重的仪式,可陛下却注定不能拥有,陛下遗憾么?”
岑睿听出他话里些许的同情,捏紧了杯盏,轻摇了下头:“没什么。”转而笑嘻嘻道:“不大了二十的时候,举行冠礼就是了,一样一样的。”
这哪里会是一样?傅诤默了片刻,道:“去年此时,陛下在丧期内不得行宴饮歌舞之事。今年陛下生辰,不如好好庆贺一番?”
岑睿没想到傅诤会主动提议替自己过生辰,惊愕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憋出一句:“你要送我礼物吗?”
“……”傅诤看着岑睿仰起的红扑扑的脸颊,有一刹的失语。
没等到傅诤回答,来喜的通报声在门外响起:“陛下,首辅大人,户部的秦郎官请见。”
秦英来找岑睿,是问调度自己去户部的事宜。显而易见,秦大人对有机会调任,却没去成心心念念已久的御史台大为不满。
岑睿摸着鼻子道:“户部油水挺多的啊,好多人想去都去不成呢,不识好歹。”
秦英怒目相向,他看起来像是那么想去贪污腐败的昏官吗?
傅诤没再容岑睿作弄秦英,抽出一叠前不久送入他手中的账目给秦英:“这是几家商行数月来的货流走向,有一家还是皇商。表面是普通商家间交易,可往细处察看的却多是棉纱粮食类的生意,而有消息称朝中亦有官员与这些商行有来往。御史台在明处,有所动作太过明显,查案在何处不是查?调你去户部,便是想让你摸清到底是哪些人出于何种目的参与到这些交易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我感觉越写越顺了,是个好事。(自夸真的没问题么……)
【叁陆】贺宴
岑睿在朝上提拔秦英的用意,包括秦英自己都和谢容所认为的那样,是皇帝和首辅有意抬起秦家搅入徐魏那摊子浑水之中。秦英万没有想到,竟还有这层深意在其中。傅诤没动用御史台,而要他暗访查探,说明此事一定牵与朝中某些要员相干,牵连甚广……
秦英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账目,深深拜下:“臣领旨。”冒有风险又如何,总好过挨于一死职上终日碌碌无为。
岑睿点头,这才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嘛。又补充了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年轻人嘛要深入基层多锻炼锻炼巴拉巴拉……
秦英回应给皇帝陛下的是一张生硬冷脸,他对岑睿的印象始终停留在草包之上。
傅诤又细密地嘱咐了两句,便让秦英回去略作收拾即往户部述职。
岑睿啧啧砸吧嘴道:“傲气,还是这么傲气。”
傅诤听出岑睿话语里的不满,付之一笑:“比之当初,已是圆滑通润许多。”又接起方才岑睿生辰之事道:“陛下生辰要如何置办?”
岑睿的注意力被引了回来,温吞着声道:“简单点吧,才削了朝官们的腰包,若是大张旗鼓办一场岂不是过个年都在要家里骂我?我还想替来年讨个吉利呢。”想了一想:“不如就在宫内摆桌小宴,你我带上来喜,安心地好好吃上一顿。”
傅诤略思片刻,微一颔首:“陛下若愿如此,臣也无异议。不过人少未免清冷,再邀上陛下几个好友如何?”
岑睿叼着个杏干呆看着傅诤,我什么时候有好友的,我怎么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