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过后,朝上便开始了日日重复上演的局面,文官和武官对于彼此价值观和政治观的掐架。掐到最后,谁也不记得六王爷和他的那道《罪己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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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京中无论是民居的篱笆还是朝官的朱门上皆挂起菖蒲的时候,六王爷已娶妾一月有余了。五月艾叶飘香,皇城西苑内开满了一池又连着一池的娇粉芙蕖,在王府里头和龙素素厮混了近两个月的岑睿掐着手指算了算,觉着也该是时候出去兴风作浪了。
太医院的后起之秀张掖来暄王府请了两回平安脉,裂开一条缝的那根肋骨差不多算养好了,但……张太医搭着岑睿的脉,这脉象说平和不平和,说怪异偏又找不出怪异之地来,琢磨良久,颇是疑惑。
岑睿叼着串葡萄,缩回手放下袖子,坦然道:“别猜了,应是中毒了。”她虽不甚通医理,但来京中头两年吃了不少亏,迫不得已学着辨别了些毒物。她这回明面是被魏长烟一鞭子卷着撞到了桌角,裂了骨。但说到底不过是个轻伤,哪会康复得如此缓慢,还兼着起了些其他病灶?
“……”来宫廷初来乍到的张掖惊了惊后,叹道:“我早告诉过你,为人处事莫要张扬。你得圣上宠爱,更得人忌恨。人心难测,下毒之人手段更是防不胜防,早晚给你招来性命之忧。”
岑睿朝天翻了翻眼,道:“八成就是我老子给我下的毒。”
“……”
老皇帝疑心疑鬼了一辈子,六个儿子贬了五个,最后一个能独善其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都不可能。
张掖又仔细地望闻问切了回,大致料得这毒性子缓和轻慢,一时半会要不了岑睿的性命,但也一时半会解不开。岑睿嘻嘻哈地反倒安抚了他一番,此事暂且压下,留给张掖一个人回去研究解药。
如此,身子养妥当的六王爷迫不及待地携着美妾出去糟蹋京城的大好风光。连着晃荡了两日,岑睿后知后觉地想起桩事儿来,魏长烟那混球到底得了个什么罚?
明显详知内情的龙素素支支吾吾,挨不过岑睿追问,道:“大理寺原是擒了魏小侯进大牢的,但后来魏国公以死相逼,又替圣上寻了个美人回来。不出三日,魏小侯就放了出来,罚了半年的俸钱。三日前还得了封赏,承袭了魏国公的爵位。”
“……”岑睿当气得当晚失眠,王府里的人趴在窗户底下,看着自家王爷骂骂咧咧地抽了一晚上的小人……
失了三个晚上的眠后,岑睿气哼哼地想这事不能这么算了,她倒要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把她老子迷得神魂颠倒,连他亲儿子的肋骨都抛诸脑后。
巧的是,这日一早宫中递了消息,传暄王爷进宫面圣。便有了这日一早,从来一身常服的岑睿鲜少地换了身蟠龙亲王服,玉冠束发,翩然入了宫。
岑睿今年满打满算不出十五,因少时家中贫瘠,生得瘦削纤弱,从身量上难辩男女。但胜在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明眸璀然如珠,端的是少年风流,笑如春山。
一路走来,宫中的小宫女无不捧脸躲在假山拐角处,扎堆地偷偷瞧她,一个胆大的惋惜道:“六王爷俊美又痴情,但这身子到底弱了些,怕是闺中……”
旁边的宫女羞红了脸,吃吃笑闹了开。
耳尖的岑睿捕捉到了,眼角抽了抽,脚步一转,折了株琼花,手一抛,将将掷在了那宫女的怀中。顿时激起了片小小的惊叫声,岑睿颇是得意地扬扬眉,阔步离去了。
转过理政殿时,她的步子蓦地一滞,方才……她似瞥见了个什么人?退回去,探头再看时,廊下一缕空风拂过,寥无人迹。岑睿自嘲地笑笑,恰好高福全出来寻久候不至的她,便径直往孝文帝的寝宫去了。
病榻上的孝文帝一见自己这小儿子,便指着岑睿的脑门开骂,从罔顾法礼纳庶民为妾,骂到文武不成,连魏老头家的孙儿都打不过!
岑睿跪在地上低头一一受了,待孝文帝骂完了才嗫喏着道:“儿臣知错。”
孝文帝看着她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半是有那么些心疼,半边又是怒其不争,两种复杂的心情搀和在一起翻来倒去了会,道:“朕快不行了,也被你这兔崽子气不了几日了。朕知道,打找你回来你在心里就一直怨着朕。唉,罢了,不提这些了。朕已经拟好旨,传位给你。”
一低头瞧见岑睿受惊过度的惶然神色,喝道:“别给老子摆出这副死了爹的样子,这皇位你不要也得要!”
“……”凭什么啊!这还强买强卖了啊!岑睿内心凄凉,她可只想过做一个合格的纨绔,半点都没想过要做皇帝这个高危职业啊。
进了两口补药,孝文帝才又得了些力气道:“你别慌,朕晓得你是个不中用的,所以替你找了个有能耐的辅政之臣。”老皇帝闭着眼,唤了声:“傅诤。”
平稳的脚步声响起在岑睿背后,岑睿忍耐不住偷偷扭了扭头,瞧清来人时,一道天雷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清清淡淡的眉眼,清清淡淡的神情,不像位高权重的朝臣,倒像个寻常人家里的教书先生。
恭国即将走马上任的新帝,脚一软,瘫在了自己的元辅大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出场了……
【叁】登基
景元二十八年九月,病入膏肓的孝文帝到底没能熬过年尾,脚一蹬、眼一闭,与恭国的列祖列宗们在地下会面去了。
依恭国律例,先帝驾崩,举国丧三月,禁婚嫁,绝歌舞;新帝则于发丧后半月内择吉日登基继位。
可在孝文帝咽气的当夜,傅诤面上无波地对已成为恭国新帝的岑睿道:“登基大典礼部已准备妥当,今夜陛下不用守灵,明日登基即是。”
在御榻前连守了十一夜的岑睿,通红着眼圈跪在先帝灵前,据理力争道:“这,于理不合吧!”
傅诤眉毛都没动下,悠悠地吹了口茶:“陛下若是想等燕王的十万大军入京时再登基,微臣也没什么意见的。”
燕王便是岑睿那很有出息的五哥,在先帝没有寻回岑睿前他是众望所归的储君人选。虽因棋差一招失了势,被发配去了边境,但而后在幽云六州建树颇丰,民望甚高。此番国丧一发,各地藩王皆要回京服丧,岑睿仿佛已看到了日后的血雨腥风和刀光剑影了。
她对这个皇帝位没什么兴趣,但对自个儿的小命却是珍惜的紧。先帝传位于她的遗诏已昭告天下,就如她老子所言,这个皇帝她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
哼哧哼哧搭着高福全的手爬起来,岑睿漆黑的眼珠一转,侧过脸刚要问高福全,龙素素可接入了宫中。
一抬眼,面对着的却是张淡然脸庞,傅诤道:“国丧期内,陛下理应独居养心殿。”
“……”被噎了个结实的岑睿强忍住了脱下鞋砸在他的脸上的冲动。
先帝初崩,合宫上下的宫人妃嫔皆在傅诤命下被禁足在各自的宫室内,而作为历代皇帝寝宫的养心殿在今夜更显得死气沉沉,被独自丢进里头的岑睿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冷风从没合严的窗缝里钻入,寒气从脚底心一路攀到岑睿的脊梁骨。她瞅了眼那张孝文帝才躺过不久的金榻,脸扭曲了下,在角落里寻了个短榻,裹了个薄毯,预备将就着过这一夜。
辗转反侧许久,岑睿终朦胧得了些睡意,眼皮堪堪合上时,一缕黑影从她眼皮底下飞快掠过。缩在毯子里的岑睿晕晕乎乎地眨了下眼,又揉了一揉,忽然一束黯淡微弱的光芒洒在她面上,一色白裳在眼前微微一起一伏……
岑睿愣了一愣,头皮一麻,扯开嗓子嚷了声“鬼啊”,一屁股翻滚在地上。抱头抖了个半天,岑睿见那片白衣安然不动地垂在她前方,揪着紧巴巴的心肝顺着衣角一寸寸看上去,就见着了自己的首辅大臣一手笼着烛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如果没有看错,那双淡然如许眼中清楚地写着“鄙夷”两个字……
“……”岑睿气急败坏道:“放肆!这是小王……朕的寝宫!”
你他妈乱闯差点吓死人不偿命便罢了,竟然还敢鄙视我?!
傅诤指了指隔壁暖阁,不慌不忙道:“先帝遗命,在陛下亲政前,由微臣居于宫内以尽帝师之职。”
“……”她老子到底是给她招了个首辅还是招了个爹啊?岑睿纵有不满,纵有不甘,但傅诤轻描淡写的“先帝遗命”四个字就压得她直不起来腰啊。岑睿饱含怨气道:“那傅卿你大半夜不睡,跑我这来作甚?”
傅诤淡然道:“临睡前微臣记起,陛下似还未熟悉明日大典的章程。”
“……”
被迫强撑开眼皮的岑睿,在傅诤的监督下默背着登基时的礼仪明细,背一句她的脑袋就向前冲一下,冲了几下后彻底趴在桌上抬不起来。打瞌睡的岑睿迷迷糊糊想,她老子果真有先见之明,料到她注定会是个昏君,所以给她找了个天生佞臣做辅政,真真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