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伯符的少年堪堪地停了手,嘴里仍不甘心叫嚷着:“你与这种人这般客气做什么?!”
钟疏掸平衣襟,反唇相讥:“说不定两月之后再见,你就要对我这种人行揖礼。”
秦英的反应在岑睿的意料之外,半分没有初见时的倨傲清高,仅笑了一笑,便将好友拉走了。
暗搓搓地围观完毕,岑睿心情沉重地目送三人分道扬镳,看来不久后的朝堂上,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晚间傅诤罕见地踏着饭点回了养心殿,用膳的时候看岑睿心不在焉地戳着碗底,蹙起眉:“好好吃饭。”
岑睿难得挨骂没有回嘴,严肃道:“朕在想,有没有办法能把自己的名字也刻上雁塔石碑。”
傅大人对于打击皇帝陛下从不吝言语,淡淡道:“以陛下的资质,还是等下辈子或有可能。”
“……”岑睿以绝食表达了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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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考的是明经,结束后紧跟着进士科连考三场。杏榜公示,秦英、钟疏名列前茅。
殿试前夕,朝上大人们已将眼光瞄准好了未来的栋梁之才,议事时毫不避嫌地向岑睿推荐各自欣赏的士子。
“陛下,那某某某的诗赋写得极好,我礼部正缺这样的人才啊。”
“陛下,那谁谁谁律法倒背如流,不进刑部可惜了啊。”
“陛下……”
岑睿被吵得头昏脑涨,按了按眉心:“这个容后再议,昨日户部奏称最近国库吃紧……”岑睿搓搓手指头,爱卿们要不要无私奉献一下?
嗖得,所有仇恨转移到了老实巴交的户部尚书头上。顶着灼灼视线的户部尚书,感到自己离秃顶又近一步了……
五月初,万众瞩目的殿试在保和殿开考。
这次考试所有试卷皆搬进了御书房,由傅诤亲自批阅,三日后,岑睿御笔亲点了今次科举的一甲。
一甲三名,仅有状元郎秦英一人出自世家之中,榜眼陈彦与探花钟疏皆是寒门出身。
世家老大们的隐隐嗅到了朝中风向变化,回府先是把自家不争气的儿子大骂了一通,而后赶紧联络小伙伴们趁着月黑风高扎堆进小黑屋里。
尚书令抱着酒壶捶胸顿足:“首辅大人一定是故意的!我家小儿三岁读《四书》,五岁背《论语》!每个先生都夸他知书达理、学识渊厚!怎会连那两庶民都考不过?!”这让他颜面何存啊!
其他人默默:天下有几个先生敢当着二品尚书令的面骂他儿子啊。
“相爷您看这事该如何是好啊?”尚书令抹完泪,向主心骨求助。
徐师慢条斯理地剥着个澄黄的枇杷,道:“慌什么,常科登第后,还要经吏部选试。”
“可吏部尚书是魏家人哪。”尚书令不改忧色。
徐师拿起方巾抹抹嘴:“这回武科头名没姓魏,老魏家现在怕比我们还上火呢。”
春风得意跃龙门,打马游御街、御赐探花宴、金笔题雁塔,在深宫里的岑睿仿若都感受到满城少女们荡漾起伏的粉色心潮。唉声叹气地绑上束胸,岑睿替自己死得早的少女情怀又洒了一抔土,顺便踩实两脚。
一月后吏部选试公布,众人哗然。
状元秦英得了个正六品上的朝议郎之职,却是个不理实务的文散虚职。
探花钟疏更是凄凉,被丢到御史台任殿中侍御史,是个连台中横塌都不得坐的从七品小官。
三人摆得上台面的就是榜眼陈彦了,被任命为起居郎。官位不高,但重在执掌记录皇帝日常行动,直接接触到了皇权中心。
岑睿拿着公示反复看了三遍,问傅诤:“这貌似不大妥当吧。”
三甲是进士中的佼佼者,一开始多留在翰林院里任修撰、编修,为以后晋升做准备。
傅诤靠在窗下裁剪着什么,一会岑睿眼下摆出三个形态各异的动物。大的是麒麟,傅诤指着它道:“身份清贵,不通世故、不懂圆滑、不接地气。若随他愿放进御史台,百害无一利。朝议郎官低言微,却要经常与各部打交道。”
又指着爪牙锋利的狐狸道:“才学过人,亦有胆识。但出身低微,外显冷傲其实自卑自轻,便比常人更急于功利。用这样的人先要磨其爪牙,挫其锐志。肃纲正纪的御史台最合适他不过。”
岑睿看向最后一只白兔。
傅诤眸色锋利:“兔子温吞胆小,却家底干净清白。臣记得,上一任起居郎老家是在燕州,这样的人陛下敢留在身边么?”屈指将三只动物推给岑睿:“陛下不妨借此机会学学一学‘识人选才、知人善任’这八字。”
最重要的一点是,世家们吊紧的心啊晃回了原地,伸出去的爪子又悄悄地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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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一过,蝉鸣一声,恭国的夏季伴随着似火骄阳悄然而至。
送走了燕王,料理了岑嬛,掠过中间被傅诤逼得跳了几次井不提,岑睿总算从看不完的奏折、写不完的功课里成功地苟延残喘了几个月。
天气愈发得炎热难当,本定好的避暑之行,因为宫里敬太妃病情垂危被岑睿临时取消了。龙素素和敬太妃投缘,成日伺候在太妃那,岑睿自己也去看了几回,人确实病得不清,不是成日昏睡就是疲惫得连话都说不清。
新上任的年轻官员在各自岗位干得还算不错,没给岑睿惹出什么大麻烦。秦英的上司过来向岑睿诉了两回苦,无非是这个状元郎气场太强,他镇不住啊之类的。
岑睿挥挥手,该打的打,该骂的骂,君请随意。
御史台的钟疏挺老实,想来也是,到了令众官员闻风丧胆的御史台主手里,不老实也难。
起居郎陈彦略嫌啰嗦,品行做派无可挑剔。
天下太平,海清何晏。
不安生的只有岑睿一人。
天热得连宫里树上的麻雀都快掉完了毛,在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裹胸布外岑睿还要套上宽大厚重的龙袍。每晚脱下外衫,内里湿透的中衣能拧出水来。这也便罢了,可恨的是隔三差五被傅诤押去尚苑随魏长烟那小王八蛋习武。
岑睿试图和傅诤讨价还价,换来的是魏长烟更得意狂狷的笑容。
活不下去了啊啊啊啊!!!!岑睿蹲在养心殿的角落里狂抽傅诤和魏长烟的小人,嗷嗷狼嚎。
早朝上朝臣们耍嘴皮子的耍嘴皮子,耍贱的耍贱,闲的慌了就找点事给岑睿添添堵。这不,礼部和户部联名上奏,说今年貌似又有旱情啦,陛下赶快提前去祭祭江河,祈祷老天多下几场雨吧。
恭国每年这时候都有夏祭,这个提议合乎常情,无可厚非。
纵岑睿百般不愿出去晒太阳,也只得准了。
礼部尚书和起居郎排了排岑睿的行程,定了半月后去吴江祭祀。
半月的时间没过去,京医署的署官带着请罪的折子连夜入了宫,哭天喊地地把岑睿从好梦里折腾起来了。
事不算小,京郊某个农庄里生了瘟疫,起初只以为是风寒发热,当整个庄子的人畜几近死绝了,人才慌了起来。让署官绝望的是,当他知晓时疫情已向四周横行蔓延开去。同时收到消息的还有京兆尹,京兆尹吓得衣服都没穿好就派人立即封锁了瘟疫发生地,与医署的人烧了大把艾草,又洒了熟石灰。一想,还不够,索性把京城大门一关,暂不容人通行。
历朝历代,瘟疫所行之处尸横遍野、白骨成山。不用傅诤言说,岑睿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遣了张掖协同京医署寻医治之法。
疫情发现得不算晚,京城中百姓惶恐了几日,没有出现相应的病例,人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东西市的铺子开了门,亲朋好友也恢复了走动。
在岑睿与朝官们的商议下,夏祭照常进行,毕竟吴江离瘟疫之地相隔甚远。
吴江绕临京城北方,面宽约百丈。水映嵯峨山崖,苍苍翠翠染尽流波。
岑睿站在浩浩荡荡的百官之前,挂着厚重的几层龙袍,神色萎靡不振。
反观傅诤紫袍飘然,白扇徐摇,一派清爽闲静,看着就令人心静不少。
傅诤看岑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将扇子递了过去:“陛下热不住的话,便用它遮一遮日头。”
岑睿撇撇嘴:“罢了,祭礼马上要开始了,朕总不能当着百官的面一边摇扇子一边拜龙王。”
恰时,礼官唱声响起,来喜帮岑睿正了正衣冠,上前去了。
晨时的太阳已显出毒辣,烤得岑睿口干舌燥,双眼都似被汗水黏在了一起,眼前的祭台微微晃动。
站在斜后方的傅诤,眼角掠见岑睿赤红如火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子,眉峰皱拧。眼光下移,神情巨变,沉凝得竟有几分骇人。
下方的官员也瞧出了皇帝的不对劲,喁喁私语声一波波传来,已官员忍不住欲上前询看。
在岑睿意识模糊,倏然倒下的顷刻,傅诤及时一步,揽住她的腰。于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了岑睿,紧拢在怀中,冷然道:“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