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转着轱辘驶出巷口,徐杉沉默地坐在车内,撩起一片车帘,望着岑睿渐行远去的藕荷色衣裙,喃喃道:“她到底是谁?”对她乃至朝局了如指掌,言谈间与秦英的关系也非寻常。
张掖温温一笑,并不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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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张掖的书信中得知,秦英病情虽险,但无性命之忧,他须留在京中长住一段时间,岑睿欣然应允。
傅小枣这段时间在长牙,见到什么都往嘴里塞,连傅诤案上的羊毫与墨块都不放过。小人精力充沛得惊人,跑起来就像个永不会停止转动的小陀螺,岑睿一天有大半追在他身后。最后不堪疲惫,把人直接往傅诤怀里一塞“你你你,看着他。”
傅诤刚才衙门回来,衣服还没换下,没费多少力气拧住了乱扭的傅小枣,看他仍想挣扎,瞥了眼过去,悠着嗓子:“还动?”
傅小枣脚板心蹿起一道寒意,爹爹生气了!登时双脚并拢,头一垂,不敢动弹了。
“长得有你我的样子,可这性子真不知道像谁。”岑睿瘫在一旁,看傅小枣乖乖跟在傅诤后面,眼睛眉毛像她,额头鼻梁嘴唇有傅诤的影子,隔壁的邻居都说这小屁孩将来定是个祸害人家姑娘的风流胚子。
傅诤的儿子会是个风流胚子?岑睿试图想象了一下傅小枣用神似傅诤的脸去调戏别人家姑娘,一个寒战后终止了这种严重伤害她身心的行为。
傅诤净手擦脸,顺带也将钻得满头灰的傅小枣简单清理了一遍,听着岑睿的抱怨不禁好笑。这性子不用看也知道像哪个打小爬墙爬树、上蹿下跳的谁了。但在儿子面前,傅大人一向给岑睿留面子,简略道:“唔,我倒是觉得他该是这样的。”
傅小枣对语言的学习还不地道,以为傅诤是在夸奖他,人得瑟起来了,朝岑睿扮了个鬼脸。岑睿牙咬得痒痒的,想打他,结果傅诤代她敲了敲小枣小朋友的脑门。
粉嘟嘟的小脸一垮,傅小枣水亮水亮的眼睛委屈地望着傅诤,傅诤蹲着身擦干他的手,慢悠悠地问:“今天识字了么?”
在傅诤面前,傅小枣的嚣张气焰无影无踪,小下巴点了点:“识了。”
“几个字?”
傅小枣扳了扳胖乎乎的手指头算了下,比了个四字。
“爹爹在你这个时候常用的字差不多都会了,”傅诤腔调仍是慢慢的,看似很有耐心地与他道:“以后单日就随爹爹去衙门读书识字好不好?”
傅小枣满心不乐意,才不要和不会笑不喜欢他的爹爹一整天在一起呢!他又不敢当着傅诤的面说个不好啊,包着一泡热泪眼巴巴地去看自己的娘亲。
岑睿心里也有些许不赞同,这么小的孩子何必填鸭子似的教那么多东西。可傅诤定下的主意基本没人劝得动,傅小枣精力实在太旺盛了,再没人给他收收性子,她压根管不住这小滑头啊,只得朝儿子摇摇头。
意识到这回是真没靠山了,傅小枣眼泪真就要下来了,听到爹爹清了下喉咙,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又生生憋了回去。他要快快长大,离开这个讨人厌的爹爹啦!
为了补偿傅小枣受伤的幼小心灵,岑睿特意在晚饭的时候炖了他喜欢的鱼汤。一家三口围着张小圆桌安静地吃饭,傅小枣起初用筷子还不是很熟练,傅诤沐休时给他专门削了双小筷子。就看着他笨拙地用小筷子夹肉丸夹了好几次,掉了夹,夹了掉,嘴一扁,看看岑睿,埋头继续夹。
傅诤看傅小枣的小眼神不死心地往岑睿那飘,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娇气”。
岑睿叹了口气,用勺子帮傅小枣舀了个肉丸,勺柄在他小额头上敲了下:“小笨蛋”。
傅小枣怒了!挥舞着小胖手用勺子又把丸子放了回去,固执地用筷子夹,口齿不清道:“窝,窝才不是笨蛋!”
“……”岑睿噎到了,这顽固不化简直和某人一模一样!
傅诤倒是满意地摸了下傅小枣的头,赞许:“男孩子就要自立自强。”
呸!岑睿哼了声,拿起空碗给傅小枣盛了碗鱼汤放一边凉着。
喝汤的时候,傅小枣忽然奶声奶气道:“爹爹,隔壁子詹说我没有名字。”无比委屈道:“难道小枣不是我的名字嘛?”
傅小枣小朋友一说,夫妻两人想起来了,小枣两岁了好像还没个正经名字……
“小枣怎么会没有名字呢?”岑睿喂着他鱼汤,看了眼傅诤:“只是小枣还小所以用小名,等长大了再给你也不迟啊。”
哄人都不会哄,傅诤绷着脸没让笑意泄露出来。
夜里岑睿看着小枣睡下了,与乳母唠了两句家常,披起衣裳轻轻掩上门回房去了。走上长廊,发现傅诤提着盏小灯笼等着她在,心头一暖走上前去,笑道:“你从哪弄来这样小的灯笼?”
“你忘了,那时候你落在我那的。”傅诤揽着她的腰慢慢往回走,细心地将她护到怀里,避开风头。
岑睿使劲想了下,又看了灯笼好几眼,双颊泛红。她想起来了,那是很多年前她去看中了蛊毒的傅诤,正巧碰见了他在沐浴,吓得她落荒而逃。现在回想起来,竟遥远得仿佛上辈子的事。
想着想着她笑了起来,笑过后她拉下傅诤袖口:“我,想回趟京城。”
第90章 玖拾终章
岑睿的话对傅诤来说,虽然是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稍作沉吟,推门之际傅诤低下头与她商量着道:“这些日子太忙,再过一月我陪你去好不好?”
哎,他也去?岑睿木木地望着他,傅诤屈指叩了叩她脑门顶:“我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去呢?再说小枣能离了你么?”
说得好听!两人初相识时他对她下手可是一点都不留情,更别说丢下她一人在京中熬着的三年。岑睿坐在妆台前松开发髻,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傅诤听出她声音里的怨气只淡淡勾了个笑意,把灯笼搁在案几上,拎着脱下的衣裳挂在楠木架的横杆上,端来岑睿每晚喝的暖胃汤:“我是说过并不后悔离你那三年,那是因为你是恭国的皇帝。即便现在……,”傅诤拿着梳子突然顿住了话语,岑睿透过铜镜望着他融在烛火里的神情,有些怅惘,有些迷惘,见他低笑了下,继续替岑睿梳发:“现在的话,理应是不会了。年纪大了,心软了,舍不得了。”
曾近的他一无所有,只有父亲教给他的机谋与算计。而如今他有了岑睿,有了小枣,有了牵挂便有了软肋与害怕。可这样的害怕,他甘之如饴,并为之欣喜如狂。现在的他不是当权者手里的棋子,不是行走在阴谋诡计里的行尸走肉,只是这世间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与爱人相守,偶尔也会拌嘴;牵着儿子的双手教他走路;每每日亦会想一想柴米油盐的烦恼。
帝位、明王、权势,于他而言,不及这一刻镜中岑睿的柔和眉眼。
岑睿由着他梳头,半晌恨恨道:“现在的话,如果你要走,我就用御林军把你抢回宫里关起来一辈子!”
“……”傅诤哑然失笑,半真半假地责备道:“都是孩子的娘亲了,出口还这么随意,给小枣听见了,又教坏了他。”
岑睿不乐意了,放下碗,砸吧下嘴:“我什么时候教坏了小枣?!他的三字经还是我教的呢!不行,你要给我说个明白。”
傅诤欣然答应:“好,不过……”手掌滑入岑睿后领,暧昧地摩挲在她光滑的后背:“我们换个地方说一说?”
“老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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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淮郡上游一带阴郁连绵,傅诤忙于水利疏通,致使回京一事一拖再拖。岑睿倒不很着急,看着傅诤来回奔波在堤岸与家中着实辛苦,便替他收拾好了一包行李,让他在汛期时暂且不必夜夜往家里赶。
这么干脆利落地赶人走,一点留恋之意都没有,傅诤有点儿小郁闷,强辩道:“堤田与家里并不多远,哪里谈得上辛苦?”
指尖沿着傅诤的眼睛绕了一圈,岑睿啧啧道:“眼底都黑成这样了还逞强,你是想给小枣看见,招他笑话你么?”傅小枣年纪小小,对美丑已经有了极犀利的认知,不管男女只要漂亮揉揉捏捏,请君随意。长得差强人意的就不行了,一个白眼嫌弃是好的,岑睿没揍他之前还会对人家扮鬼脸。
傅诤不语,岑睿看他还想赖着不走,一叹气,踮脚搂着他脖子,重重啃了一口:“早去早回,我和小枣在家等你。”
手托起岑睿的腰,傅诤前进一步,将她抵在墙上,好一会的亲亲啃啃,才气息浑浊地啄着她耳垂:“我会早点回来的。”
“嗯。”
“不许不想我。”
“……”
等汛期过去,灾民安置妥当,紧跟着又忙着秋收,彻底了结这段事已是数月后了。傅诤将郡中事务托付给协理的通判,便与岑睿带上小枣登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小枣继承了傅诤的聪明脑袋,简单不长的句子已能说得顺畅:“爹爹,我们这是去哪啊?”不久前他踢了被子着了凉,现在是好了,可嗓音还和小公鸭似的哑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