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僵持的局面,甄十娘暗暗后悔,若早点发现简武的异样,就不会有今日之举了。
简武口口声声先生打人不对,如果做不出表率就不配为人师表,都是自己平日的言传身教,前世因抗议学校和社会的不合理现象学生罢课屡见不鲜,称不上稀奇,可这是古代,敢当众欺师就是大逆不道,是惊世骇俗!
怎么办?
她是打压简武还是帮简武伸张正义?
打压了,就等于完全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言论,对简武来说,心中一定会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阴影,甚至会影响他一生。
可是,帮他伸张正义,便是与整个封建礼教做对,以她母子的微薄之力怎么能够?
蚂蚁撼树,螂臂挡车,闹不好,他们就会招来各界的谴责,被作为另类处置了!
毕竟这里一直奉行不打不成材的教育模式,私塾先生打了孩子,家长不但不能像前世那样到学堂找先生论理,甚至告上官府,相反,还得感谢先生,还要给先生送补品,犒劳先生打孩子操了心、费了力气。
她没在梧桐镇期间,喜鹊就曾因为简武挨打送了先生一只鸡道谢。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护犊
“夫人想办法先劝走少爷……”正为难间,纪怀锋在甄十娘耳边悄声说道,“事后我会让这个学堂消失。”这不是危言耸听,身为大内侍卫,别说弄没一个学堂,就是把整个梧桐镇屠了也不在话下。
鼓动学生罢塾,简武是大周开国以来头一份!
传出去,闹不好会影响他一生的仕途,这可不是儿戏。
从此消失?
甄十娘身子一震,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脸色一寒,“你不许乱来!”
对上甄十娘少有的威仪目光,纪怀锋嘴唇动了动,到底退到了一边。
甄十娘抬眼朝先生望去。
先生五十多岁,身材高挑,穿了件深蓝色细布长衫,刻板的一张脸,五官长得也中规中矩,一部花白的胡子一根根地都翘了起来,看到他,甄十娘不由自主地就想起鲁迅名著里的孔乙己。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先生兀自哆哆嗦嗦地嘟囔着,原本声音压不过简武,周围静了下来,他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责,今儿不把你……”
“我没爹,你不用……” 话没说完,就被简武打断。
甄十娘心像被针扎了一下,“武哥!”声音因失控而显得格外的凄厉。
简武声音一顿。
先生打人就是不对,没料娘是非不分就喝住自己,简武眼圈刷地红了起来,他瞪眼看着甄十娘,现出一脸的委屈。
回过神,把甄十娘自己也下了一跳,“她怎么竟然当众失控了。”稳了稳心神。不看儿子委屈的小脸,甄十娘转向先生,“我是简武的母亲,打扰先生了。”
先生才发现甄十娘。
送简文简武入学时,先生见过甄十娘,对这位温淡柔和,谈吐不凡的女子印象颇深,心里奇怪,“这么一个慈祥的母亲怎么竟会养出一个这么霸道的儿子?”对上甄十娘的温淡宁静。胸口的怒气一瞬间消失了大半,他朝甄十娘拱手道,“简姑娘来的正好,简武不服管教,带头聚众闹事。今日简姑娘无论如何也要给老夫一个说法!”
“此事皆因责打狗子引起。”甄十娘诚恳地看着先生,“……先生为何要责打孩子?”
“犯错自然要打!”
“打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记住教训,下次不犯错……”甄十娘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是吧?”
“当然!”先生点点头,“玉不琢 不成器!”
“先生说得是……”甄十娘点点头。
先生头就高高地昂了起来。
娘明明说过先生打人不对,而且还讲过许多农民起义和学生示威游行的故事,怎么一转眼。娘竟变了?
竟然连问都不问就当众说先生对!
简武委屈地憋着嘴,眼泪在眼圈打转。
纪怀锋看不下去,正要开口,就听甄十娘话题一转。“责打只是一种手段,是先生为了让学生记住教训的手段,既然是手段,就应该有效果。先生缕缕使用均不见效,为什么还坚持要使用。不试试别的方法呢?”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先生,“所谓条条大路通极乐,有许多法子都可以达到先生所说的雕琢目的啊。”又道,“孔子弟子三千,可记录圣人言行录的《论语》中,却没有只言片语提到教育弟子要用鞭笞,孔圣人施教一贯主张‘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方法,先生难道没有读过这些圣贤之书?”
简武目光就闪闪地亮起来。
围观众人也发出一阵唏嘘声。
嘴里不说,自己的孩子每每被打的两手红肿地回去,任哪个父母都心疼,原本也认为先生打的对,所谓不打不成材嘛,此时听了甄十娘的话,细品一品,也觉得很有理。
孩子受到教训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打得那么重呢?
直到此刻,先生才发觉甄十娘这话是在给设自己套。
先前简武带头罢课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是可以扭送官府治罪的,所以他才敢气势汹汹地和罢课的学士对持,但现在甄十娘拿圣人的言行指责他打孩子不对,就不同了。
“你……”他指着甄十娘说不出话。
习惯于学生对他言听计从,习惯于之乎者也地彰显文采,像这样针尖对麦芒的狡辩,先生还真不会。
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先生气的两手直哆嗦。
“打个比方……”他这面气的说不出话,甄十娘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她指着蜷缩在长桌上的狗子,“我听武哥说,他是因为背不出书才被先生责打,天天打都背不出来,先生有没有想过……”她拉长了声音,“或许他不是不肯用功,是他根本没听明白先生讲的东西,抑或,已经背下来了,因怕责罚,在您面前一紧张就忘了?”
轰……
话音一落,罢堂的学生立时喧嚣起来。
有人已经嚷出来
“我就是在家背的很好,一到先生面前就忘了……”
“我也是……”
“我是念着拗口,跟本不明白什么意思,才背不下来……”
……
议论声越来越大。
先生脸色涨红,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简姑娘既然认为简武欺师的行为对,那就公堂上见!”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纪怀锋脸色微微发白。
背后有大将军和皇帝撑腰,别说过公堂,就是交给刑部他也不怕。
可简武小小年纪一旦过了公堂,留下欺师灭祖的案底,在民间传扬开来,可是会影响一辈子的。
简武虽然有理,可再有理也不能公然欺师,就像父母再不对儿女也不能不孝一样。
天地君亲师,都是要受拜祭的,欺师辱师者是连秀才都没资格考的。
众人纷纷看向甄十娘。
甄十娘幽幽叹息一声。“……就说以个人之力斗不过这封建礼教!”
见众人都没了气势,先生冷冷地哼了一声。
正要作势让护院去报官,镇住众人,却听甄十娘说道, “……简武还小,只知道追求对错黑白,不会考虑大局”她指着躺在桌子上的狗子,“我若是先生,当务之急不是和学生对持。分出谁对谁错,再耽误下去,于来江就没命了!”于来江是狗子的学名。
循着甄十娘目光望去,先生脸色一阵灰白。
只见先前还蜷缩着的狗子,现在四肢伸开。直挺挺地躺在桌子上,呼气多,进气少,俨然已经没气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先生两腿发软。
事情已经闹的全镇皆知,这时再出了人命……他有多少理也抵不过杀了人啊。
狗子爹娘早就来了,看见儿子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原本着急。但碍于眼前的阵势,也没敢上前,见甄十娘使过眼色,一下扑过去。“狗子!”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声,狗子娘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惊天动地。
先生软软跌坐在地上。
……
四月天,孩子的脸,前一刻还晴空万里。转眼间便阴云密布。
随着一阵狂风吹打窗户的噼啪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整个院子一瞬间冒起一股青烟。
被罚站在院子里的简武简文脚动了动,透过玻璃瞧见娘亲的身影木雕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两人立即又挺直了胸。
喜鹊,秋菊,冬菊,李长河,李长海,连纪怀锋等人也一起,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眼看着窗外的雨下成了烟,秋菊心疼的眼泪直往下掉。
喜鹊连连给甄十娘磕头,“是奴婢没看好他们,夫人就罚奴婢吧,下雨了,好歹让文哥武哥进来吧。”
纪怀锋跟着附和,“少爷已经知道错了,夫人让他们回来吧。”
甄十娘只一动不动地坐着。
“奴婢去给他们打个伞!”秋菊腾地站起来。
“我去!”纪怀锋跟着站起来。
“谁敢!”甄十娘冷喝一声。
“夫人!”秋菊扑通跪了下去,“文哥武哥年龄还小,会生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