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颂渊听她口气惆怅,轻问:“忘了何事?”
“我出生次年,父皇特意亲驾燕西,命当地酿了十坛白露霜,酿成就埋在了燕西行宫,说是我二十岁大婚那年,要起开来宴客的……噢,其实我不喜欢行宫,阴森森的,燕西绿洲之中的民居才有风味,你知道橘豆青罢?那也是燕西民间最普遍的酒……”麒麟不愿沉溺在对父皇的无限缅怀里头,滔滔述起燕西风物来。
“燕西实在不错。”
见他真的只是请自己喝酒吃饭,不过排场正经了些,岳麒麟面有得色:“这个自然。”
那暖锅的水沸腾起来,无尘正打算伺候他们烫羊肉片吃,麒麟给挡了,亲自往那沸水里投了一盘鲜蘑,嘟嘟冒泡的水骤然静了:“无尘悠着点,暖锅源自孤舅舅家,嘿嘿,就是启国,后来再由启国被传至燕北,再风靡燕京,那却是我母后的缘故了。北边苦寒,吃暖锅暖和,但是暖锅吃起来是有次序的,先得吃素的,而后才吃肉。”
无尘唯唯应着:“太子好生讲究啊。”
岳麒麟好笑道:“孤这不是讲究,倒着吃会伤脾胃的。”
她关于食物的记忆被叩开,无尘一走,她紧接着滔滔:“皇叔可知道燕北每年的马会?我小时候不懂相马,只知道马会上的烤全羊好吃,燕北的烤全羊是用的燕北大尾羊,燕东的小尾羊太瘦,单烤羊腿肥瘦相宜,烤整只便太干巴可怜了,吃起来口感不够。但是燕南羊的肉质出色,吃起来细腻,以葱爆之,切片涮之,或者配以燕南的面片,下一碗葱爆面片汤,也是很相宜的……我说的都是民间小食,你不会嫌弃罢?”
卓颂渊只是附和:“怎么会,我当年匆匆赴燕,又匆匆而归,实未好好走过燕国山水,如此……燕北燕南听来均很值得一去。”
岳麒麟来了劲:“燕东也好,燕东有鱼吃,比皇叔这个人还大的鱼,还产许多鲜果。虽然燕国东面有个辽国,可两国的习俗差不多,吃的东西便也很近。还有锅中鲜菌,便是只有燕东才产,辽人好战,燕东人脑子好,喜做买卖,用山珍去和辽人换鱼,故而去燕东吃喝恰似去了辽国,辽国美食燕东皆有。”
卓颂渊依旧笑着附和:“燕东也是个好地方。”
一餐饭未完,岳麒麟已然用嘴将燕国南北东西走了一遍,皇叔每每不过面含笑意夸上寥寥数句,她很有些失意:“我饱含热情将我大燕风物美食讲说了一大圈,说得热血沸腾,你只是不痛不痒夸一句半句的,真是让人伤心。果然罢,中土大国是瞧不上我们北蛮子的。”
卓颂渊不动声色:“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麒麟只当他未曾听清:“我饱含热情将我大燕……”卓颂渊却忽而伸手捂住了她的唇。
他脉脉望着她:“再说一遍。”
岳麒麟全明白了,这厮谋划了那么些天,再把她弄到南来顺来赴这场一本正经的筵席,这一餐果然不是请她白吃的。
燕南峰峦连绵,燕北草原离离,燕西大漠苍茫,燕东汇流入海。吾土,吾民,吾的美食。给她血肉让她生长的那片故土,在一个吃货对美食的一往情深里,慢慢变得具象。
岳麒麟又是羞愤,又不得不承认,皇叔都是对的,即便她不是这块料子,她肩上终究还有生而不可卸脱的责任,并不因为父皇不在了而改变。更不可能拱手交给那个心肠歹毒的亚父。
这说起来丝毫不让人愉快,然而她……仍然不可推却。
吃人的嘴短,酒足饭饱,回府的一路上她仍在不服气地叹:“万万不曾想到,搞半天挖了个坑在这儿等着我,寓教于食呢。”
卓颂渊问:“懂了?不再抗拒了?”
“诶,往后我不赖皮了,我总听你的就是,姜是老的辣啊。”
“嫌我老了?喜欢我什么?”
岳麒麟摇头,眼中皆是温柔醉意:“你头一回在别邸扶我上车的时候,掌心好生绵软,后来……你又来我府上吃卷饼,食量好大。我就想,这位叔叔虽然养活起来价格不菲,看起来也很正经,但是心胸一定宽广,性子也一定十分可爱。不想今日方知,世人都言摄政王诡计多端,原来不假。”说完才凑去轻轻吻他。
卓颂渊被吻得心猿意马:“没有诡计多端,怎么把你弄到手?”
麒麟不答应:“分明是我弄……”却被他一口噙住,只得呜呜发声,再吐不出一字一句来。
后来总算到了府门,麒麟不得不下车的时候,才吁吁腾出口气来,临别又说大话:“你从此就放心吧,我一定学着当皇帝,当一个配得起娶你的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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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良春已然入驻质子府数日,用的名头恰是质子的隐疾。这是麒麟离京那日就同厨子李商议好的,横竖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个隐疾早已传遍了街头巷尾,全然不怕用它再来做文章。
临安郡主听说燕太子没有放弃治疗,还如此积极面对,很是高兴,写了热情洋溢的信来鼓励她,还特意送了许多药品来,尽是些淫羊藿、阳起石、骨碎补、巴戟天……之类。
这个小姑娘单纯,自己当是不懂这些,估计是听哪个出的馊主意。幸而她不是真有隐疾,不然这个送法纯属哪壶不开提哪壶,岳麒麟一气之下将它们统统送给了赵公公……
赵公公愁眉苦脸受了,回头就转送给了无念,无念笑着同无尘抱不平:“亏太子想得出来,赵公公那壶更不开啊。”
岳麒麟也算却想到当初送皇叔那一堆鞭,皇叔的脾气真是太好了,居然一件也没曾给她退回去。
褚神医也对那拨药材笑了一回,又夸太皇太后送来的东西不错,小太子冬令吃着正好补身:“太后若知她送的药材是养儿媳妇用的,想必会欣慰的。”
岳麒麟摇头叹:“可惜孤也不能告诉太皇太后真相,太后只道孤是个小子,不赞成孤同皇叔断袖,如今孤只敢暗地里同他好。”
褚良春却笑着探过去:“暗地里也很好啊,太子多有不知,其实j□j相谐,亦是有助于病愈的啊。”
岳麒麟面上骤然通红:“啊……这是真的吗……”这个怎么弄,她比较外行啊。她虽说看过几张图画,那些图画上的人,个个脑袋小身体胖,画得也是不甚分明啊。
厨子李气得半死:“褚良春你又知道了!你自己都不甚懂……总之不要教坏小太子!”
褚良春嘿嘿笑着,话音却是咄咄逼人:“我不教,你教,好不好啊?”
厨子李觉得此生认识这么一个无赖简直太够了,暴躁道:“我家太子还未娶亲呢!”
岳麒麟听了褚神医的话,其实十分上心。同他相谐这种事,她当然好奇神往,不过,是否还得问问皇叔的意思?他若是答应,那的确再省事不过,可听闻楚人都十分传统守旧,万一他打算徐徐图之……诶,那她只好另作打算,到时再硬来,也不迟啊。
厨子李在旁,麒麟也不好意思太过细问,只装模作样催促:“褚郎中还是先给孤讲讲接下来皇叔如何用药的事。”
褚良春却取出一张地图,指指点点:“楚国京西三百里处,可是有处皇家温泉?”
74西华池
褚良春下一步打算给皇叔用的新药,据说倒是不曾猛在哪里,但是用法却有些意思。口服之外,神医另添了一剂,须得借温泉辅以浸泡熏蒸,疗效尤佳,还能延缓毒势蔓延:“逾了今冬,王爷恐怕就能暂别毒发之苦了。”
岳麒麟听了大喜,忙将此事禀了皇叔,皇叔见她高兴,自然不肯怠慢,回头便嘱咐无尘预备行程,不日赶赴西华池温泉。
“这么说我也可以去了?”
皇叔正埋首书案,头也不抬答她:“不去,你的功课谁来管你?”
她又试探着:“那成义也去么?”
皇叔顿了顿:“皇上人小,又不会凫水。”
岳麒麟了悟道:“哦,原来洗个温泉还得会凫水啊,幸好幸好。”
这日事情不多,卓颂渊边书写边与她闲聊:“头回听闻,你水性很好?”
“是啊,不信你问隋喻去,想当年他在宫中的荷花池挨过我多少黑手。”
卓颂渊口气微涩:“我怎么记得隋将军并非水军世家,如何太子凫水也与他一同。”
“诶?这同水军有何关系,我夏天贪凉,自然跃到后花园里的荷花池去泡着,父皇找不见我,知道我在池子里头,怕唤我不来,便每每托隋喻去捞人。”
卓颂渊又问:“捞得到么?”
岳麒麟得意非凡:“捞得到才有鬼了,那说是池子,其实大得都能算一面湖了,方圆十多丈宽,那小子那时就是只旱鸭子,还总挨我作弄。我潜下去悄悄往那厮脚上一揣,他重心一偏就滑下去了,得靠宫人们捞他。”
“你在水下还能睁眼?”
“睁眼?习惯就好啊。不过隋喻是个倔脾气,后来他一气之下发愤图强,才算是会了水。不过再以后,他十五岁倒是他父亲发去水军之中历练,据说倒是得了个浪里小白龙的美名。我差点没笑死,我大燕国水军这是无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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